景明躬身踏入暖阁,绿柳瞧见他身后跟着个捧着梅瓶的小内侍,便道:“好漂亮的花枝,内官这是刚去过昭庆殿附近的梅林?”
“呃...”
绿柳这随口一问,倒教景明一时还有些不好回答。
好在孟姝已经开口:“这梅枝选得极好,虬枝疏影,正合摆在案头赏玩。”
景明如蒙大赦,连忙接过梅瓶小心安置在软榻间的紫檀矮几上。又从随侍手中捧过锦匣,恭敬道:“娘娘,皇上赏了梅花,特意嘱咐让奴婢将这梅花簪亲手送过来。”
绿柳福身接过,打开匣子递给孟姝。
匣内静静躺着一支五瓣梅花形制的赤金簪子,只是花瓣中间没有珍珠,镶嵌的是五颗打磨光滑的红宝石。
孟姝只瞧了一眼,就淡淡道:“劳景内官回禀皇上,臣妾多谢皇上赏赐。”
景明偷眼瞧着,见瑾嫔再无他言,心中暗暗叫苦——这般敷衍的谢恩,叫他如何回话才算周全?
这样想着,景明的额角渗出细汗,他只得补了一句:“娘娘明鉴,这支簪子是皇上亲自从私库里......”
孟姝指尖轻抚过簪上红宝石,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景内官照实回话便是,这般交差保你出不了差错。”
景明愣了愣,总觉着前半晌在昭庆殿他漏了些什么,以至于现在什么都不知情。
绿柳正要合上锦匣送景明出去。
孟姝吩咐道:“绿柳,去小厨房找冬瓜要一罐辣酱,让景内官带回去。”
她看向景明:“这辣酱是冬瓜闲时新做的,冬日里佐膳最是暖身,烦请内官带给皇上,就当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景明连忙躬身应是,去小厨房路上忍不住低声问绿柳:“绿柳姑娘,娘娘可是不中意那簪子?”
绿柳抿唇一笑道:“景内官说笑了,方才瞧着,娘娘分明很喜欢才是。”
“呃...”
景明愈发不解,直到捧着一罐红艳艳的辣酱离开灵粹宫时,都还觉得瑾嫔是...话里有话。
绿柳这边,她刚踏进暖阁门槛,便听见孟姝轻声道:“收起来罢。”
她捧着锦匣转入内室,将这支红宝石梅花簪与庆昭仪送来的珍珠簪并排收到描金妆奁内,两支簪子形制仿佛,一支艳烈如血,一支粉白温润。
外间传来孟姝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清冷:“去告诉冬瓜,把前日收着的鹿脯取出来,晚膳备的丰盛些......”
此刻,福宁殿。
皇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瓷小坛,坛口封着红绸,隐隐透出一股辛辣香气。
景明还在絮絮说着:“...皇上,娘娘说这是冬瓜姑娘近日新做的,别处可都没有呢,娘娘还说‘冬日里佐膳最是暖身’。奴婢回来的路上闻着味儿,后背都沁出汗了......”
“聒噪!”
景明还在絮絮叨叨,冷不防被皇上抬腿踹在膝弯,一个踉跄差点跪倒。
红绸揭开的刹那,一股热辣辛香扑面而来。
皇上注视着坛中红艳如火的酱料,眸光微动。
......
与此同时,梅姑姑贴身收着绣云的回信,一脸凝重的回到会宁殿,稍作耽搁,又马不停蹄的和明月一同赶往灵粹宫。
暮色沉沉,宫道旁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宫人正在扫雪,见着梅姑姑纷纷行礼。
途经甘露殿时,正巧遇到云宝林身边的杜鹃提着食盒出来。
杜鹃见着梅姑姑,忙不迭的福身:“姑姑因何走得这样急?雪地路滑,仔细脚下。” 她看着梅姑姑行进的方向,知道这是要去灵粹宫,眼珠一转便道,“听说姑姑今儿一早回了趟侯府?”
梅姑姑哪里有心思应付一个婢子,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去,却听得杜鹃急声道:“姑姑刚从侯府回来,不知姑母可曾给我家主子带了什么话?”
“放肆!”梅姑姑骤然驻足。
“区区婢女,也敢称侯夫人为姑母?看来云宝林平日是太纵着你了。”
杜鹃自知失言,连忙赔罪:“奴婢知错!只是我家主子上回在公主满月宴上,见着侯夫人却未能叙上话,这些日子总是暗自垂泪...况且...况且宝林是侯夫人的亲侄女,怎么着也比旁人亲近不是?”
“好个刁奴!”梅姑姑冷笑,“不但僭越犯上,还敢背后议论主子?”
转头对明月厉声道,“去禀了娘娘,这样不知规矩的奴婢,还是早日打发了的好,免得惹出祸端带累了云宝林。”
明月会意,斜睨杜鹃一眼:“姑姑放心,奴婢这就回会宁殿向娘娘禀报。”
杜鹃闻言脸色煞白,慌了神似的跪在雪地里泣声道:“奴婢是主子从娘家带来的,自幼在身边伺候,你们凭什么......”
梅姑姑抬脚就将她踹翻在地,力道又狠又准。
杜鹃整个人受力向后栽倒,手中食盒“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里头的云片糕散落一地,雪白的糕饼沾了泥雪,瞬间就糊成了一团。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婢!给我捆了送去会宁殿,让娘娘发落!”
明月早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按住杜鹃的胳膊,“先前娘娘便让云宝林好生管教下人,云宝林是个好性儿的,没得让你这刁奴带偏了去。”
这番动静不小,可甘露殿门扉紧闭,始终无人出来过问。梅姑姑看了眼殿门,冷笑一声。
这云宝林旁的本事没有,装聋作哑倒是一流。
待明月押着杜鹃远去,梅姑姑抬头望了望渐沉的天色,加快脚步赶往灵粹宫。
荣美人殿内的瑞雪倚门听罢全程,等外头没了动静,忙不迭回禀主子。
“云宝林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既上不得台面,又没有眼界见识。”
荣美人轻抚着护甲冷笑,“有纯妃这层关系,一味依附,扮扮柔弱得些好处就是了,偏偏要和瑾嫔娘娘相较。也不掂量掂量,在纯妃心里,她凭什么及得上瑾嫔万一?”
瑞雪抿了抿唇角,回道:“奴婢瞧着这位也是个没骨头的,梅姑姑和那个叫明月的小丫头都欺到门子上了,她倒躲在屋里做鹌鹑......”
“便是露面了又如何。梅姑姑是纯妃信重的嬷嬷,她若为着一个奴婢争辩,也是自取其辱。”
甘露殿侧殿内,云宝林哭得梨花带雨。
桂秋端了盆温水进来,绞了帕子轻声提醒:“宝林快别哭了,这个节骨眼上,该赶紧去与纯妃娘娘赔罪才是。要奴婢说,杜鹃也是糊涂没分寸,侯夫人每回节庆往宫里送东西来,可也都没短了宝林您这一份,那些话岂是她一个奴婢能置喙的?”
......
梅姑姑经过方才这么一耽搁,到灵粹宫时就有些晚了。
她远远的瞧见一副銮驾停在宫门口,暗道不凑巧,好在绿柳正站在宫门口,仿佛就是候着她似的。
“姑姑可算来了,方才娘娘都问过两回了。”
绿柳说着话,往梅姑姑手边递上一只手炉。
梅姑姑走得浑身发热,却仍接过手炉拢在袖中,只觉一股暖意从掌心直熨到心口
她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周夫人来了信,信中之言颇有蹊跷,夫人已着人调查。眼下圣驾在此,我不便进去,你寻个稳妥时机再呈给娘娘。”
“姑姑放心。”绿柳应下,将信藏入袖中,转头唤来红玉,“雪天路滑,你提着灯好生送梅姑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