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瓷瓶一看就是不凡之物,即便在灯光下,也难掩其历经数百年沉淀的宝光。
张弛的手指轻轻抚过瓶身冰凉的釉面,眼神带着一丝玩味。他抬眼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办公桌前的白明辉。
这位在战场上以悍勇和奇袭闻名的猛将,此刻却显得有些拘谨。
“明辉啊,”张弛的声音带着笑意,打破了沉默,“听说你在军里得了个响亮的外号?”
白明辉一愣,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请阁下示下!”
“‘发丘中郎将’?”张弛慢悠悠地吐出这几个字,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好家伙,这封号,听着可比你现在这个吉大港驻军司令官还威风啊。”
白明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摆手,急声辩解:“污蔑,纯属污蔑。
阁下,您可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卑职在身毒那会儿,那是正经的‘考古’。
是帮那些土王保护他们快要塌掉的神庙古迹。顺便...顺便清理一下里面的...嗯...历史遗留物品,避免被不法分子盗取嘛。”
张弛哈哈大笑起来。
从独立团草创时期开始,他就多次派白明辉带人深入勃固、暹罗边境乃至身毒的深山老林里“打野”。
名义上是侦查、清剿残敌,实则是冲着那些传说中埋藏着黄金宝石的古庙王陵去的。白明辉在这方面的“天赋”和“运气”,堪称一绝。
张弛甚至恶趣味地想,几百年后,要是有人知道这段隐秘历史,怕不是要以白明辉或者他的某个子孙为主角,写一部南洋版的《盗x笔记》或者《鬼x灯》。
而自己这个幕后大老板,妥妥就是故事里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关键Npc。只是想到后世那些疯狂的同仁女可能给自己和白明辉编排的各种狗血剧情,张弛就感觉屁股莫名一紧,赶紧甩开这可怕的念头。
“好啦,不要紧张,我的发丘中郎将。”他止住笑,“用人朝前,不用人就当个抹布扔了那不是我张弛的性格,你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吧。”
说着,拿起桌上的青花梅瓶,递给白明辉:“来,帮我掌掌眼,考考你的‘专业素养’,看看这东西的来历?”
白明辉见张弛似乎不是要用黑历史追究自己的责任,反而带着调侃。
周围也没有一堆刀斧手冲出来,‘把自己押往老虎厅’,终于心里稍安。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梅瓶,动作竟出奇地轻柔专业。他先是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瓶身的青花发色和釉面开片,又用手指肚极其小心地摩挲瓶底的胎釉结合处,甚至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
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时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猛将形象判若两人。
片刻后,白明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专家遇到真货的兴奋光芒,语气肯定地说:
“阁下,这东西,不是市面上能轻易淘换来的。看这青花色料,这缠枝莲的画法,这胎釉的老熟劲儿...绝对的官窑。
而且是明早期,永乐、宣德年间的东西,这品相,这器型...价值连城。”
张弛点点头:“眼力不错。接着说,猜猜谁送的?”
白明辉嘿嘿一笑:“看这包装木盒上残留的印记,还有这物件本身透出的那股子‘京味儿’...
八成是北面有人孝敬您的吧?是不是还说是‘祖传’的宝贝?”
“没错。”张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方信誓旦旦,说是家传了十几代。”
“家传?”白明辉嗤笑一声,带着点行家的不屑,“依我看,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这十几年里‘起坟’起出来的。”
“起坟?”张弛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眉头微挑。
“对,‘起坟’。”白明辉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说白了就是刨自己祖宗的坟。您想啊,满清亡了之后,那些铁帽子王、八旗贵胄,多少人家道中落?
坐吃山空,又没营生本事,怎么办?维持体面要钱,抽大烟要钱,养姨太太更要钱。可家里值钱的玩意儿卖得差不多了,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地下了。
祖宗坟里那些陪葬的好东西,就成了最后的‘家底’。”
干的多了,白明辉颇有点自学成才的意思,他掂了掂手里的梅瓶:“像这种级别的官窑重器,当年不是御赐,就是王府定烧,寻常人家不可能有。到了满清的时候,多半是被宫里赏给某个得宠的王爷、贝勒的,死了就跟着埋进去了。
后来子孙不肖,日子过不下去,又不敢明着说去盗墓,怕丢人现眼,坏了祖宗名声。怎么办呢?就找个由头,说是风水不好要迁坟,或者坟茔年久失修需要‘起’出来重新安葬。
这一‘起’,里面的宝贝不就‘顺理成章’地重见天日了?然后转手一卖...嘿嘿,这行为,跟我们这些...呃...那些土夫子,本质上也没啥大区别,都是挖坟掘墓嘛。
只不过他们挖的是自家的,说起来稍微好听点罢了。”
张弛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讲得好。白明辉啊白明辉,你这‘发丘中郎将’的名号真没白叫。
这学问做的,够深入。我看你以后不当将军了,开个古董行或者去大学里当个客座教授都绰绰有余。”
“哎哟,阁下,您可别取笑我了。”白明辉一听这话,立刻把梅瓶小心地放回桌上,“咱去学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都是为了您嘛。
只要能帮上您,别说钻坟窟窿,就是刀山火海,咱也绝不含糊。”
白明辉这一嘴东北腔的官话,讲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张弛被逗得再次哈哈大笑,指着白明辉:“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心。”
他心情大好,走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立柜前,拉开柜门。
里面并非文件,而是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包装各异的盒子——那都是各方势力送来的“心意”,有珠宝玉石,也有古玩字画。
张弛随手翻了翻,挑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匣和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喏,给你的。”张弛把两样东西抛给白明辉,“紫檀匣子里是一套宋代的龙泉窑茶盏,釉色不错,算个雅玩。
锦袋里是几块红蓝宝石原石,銮披汶说是从阿瑜陀耶神庙里取出来的,也不知道真假。我看成色还行,你找人切了打点首饰,给你家夫人或者留着传家都行。”
张弛座下三大金刚里,郝猗和白明辉都在南洋本地讨了老婆,齐泉则是从北面接来了自己的发妻。
张弛自然也没忘记给这三位下属的妻子准备礼物。
白明辉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匣子和锦袋瞥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
宋代龙泉窑,暹罗古庙的顶级宝石,这可比黄金还贵重。
他激动得脸又红了,这次是兴奋的,将宝贝放在桌子上后,啪的一个立正敬礼,声音都高了八度:“谢阁下厚赏,明辉感激涕零。
以后一定更加努力,为阁下,为南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少来这套肉麻的。”张弛笑着摆摆手,重新坐回办公椅,眼神意味深长,“东西是好东西,但记住,玩物别丧志。”
“明天军事会议,我要听到你关于吉大港防务和未来集团军整编的具体想法。要是讲不出个一二三来...”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白明辉立刻挺胸抬头,再次啪地一个立正,精气神瞬间切换回铁血将军:“请阁下放心,一切早已准备妥当,保证让您满意。”
看着白明辉喜滋滋退出去的背影,张弛笑着摇了摇头。
他清楚这些从各方涌来的孝敬、礼物,既是南洋民间和北边各方势力的示好,也是试探。
他随手拿起一件玉器把玩,心中波澜不惊。
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笼络人心、赏赐功臣的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