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孙禾茵。
“听说你为了寻觅知音,散尽了千金?”孙禾茵眼中漾着盈盈笑意。
安陵容端起一杯茶递给她:“不如此,怎么能引得你现身?我派人查了你的踪迹,知道你回了苏州城,却不知你如今的名姓。思来想去,唯有这法子最快速,你可是最擅长弹古筝的。”
孙禾茵闻言,忽而倾身向前,素手覆上安陵容的指尖:“多谢你大老远来看我。”
安陵容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笑意温柔,“不亲眼看看你,我总归放心不下。”
“多谢你们,救了我,还有我姑母。”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嗯。”孙禾茵低低应了一声,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
安陵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狂徒呢?”
孙禾茵疑惑的问道:“狂徒?谁?”
“就……就你那个青梅竹马!”
“……你们让他护送我回来,我伤好了之后,就让他去投军了!”
“挺好!”
江风穿帘而入,带着水汽的凉意轻轻拂过。
两人聊了一会,一同走出画舫,来到另一艘停泊在岸边的花船前。
这艘船虽比醉月轩简陋了许多,却处处透着雅致。船身漆成淡青色,船檐下挂着几串风铃,船头的雕花栏杆上缠绕着几株新鲜的藤萝,紫色的花朵随风颤动。
门口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修剪花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剪刀,快步迎上前来:“给娘娘请安!”
安陵容笑盈盈地抬手扶起:“白芷姑娘,好久不见。”
白芷笑容灿烂,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奴婢早就听说醉月轩来了个京城的富家公子,排场大得很,没想到竟是您呢!您这身打扮,真真是俊俏极了。”
安陵容轻摇团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孙禾茵问道:“白芷,晚饭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想让姑母先吃,她非要等你。”
“好!”孙禾茵看着安陵容:“容姐姐,来吧!”
孙禾茵引着安陵容往里走去,里间的窗子半开着,微风带着湖水的清新气息徐徐吹入。
一个素衣女子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肤若凝脂,周身散发着温和宁静的气息。
孙禾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她手中的书拿下:“姑母,歇歇吧,该吃饭了!”
这人正是孙妙青。
她闻言抬起头来,温柔一笑,眼角眉梢都盛满了暖意:“好啊。”
目光流转间,她注意到安陵容,站起身问道:“这位是……”
孙禾茵连忙上前搀扶:“姑母,这是我的挚友,特地来看望您的。”
孙妙青起身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公子万安。寒舍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她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当年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眼神清澈得如同初生婴孩。
安陵容连忙回礼:“哪里哪里,是在下唐突打扰了。”
晚膳是清粥小菜,白芷还特意蒸了桂花糖糕。
孙妙青用银箸夹了一块放在安陵容碟中,笑意盈盈:“公子尝尝,这是白芷最拿手的。”
那神情,仿佛只是寻常人家招待远客的主母。
“多谢!”
饭后,安陵容与孙禾茵漫步至岸边,流朱跟着身边,沈昀飞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柳絮纷飞中,安陵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你姑母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孙禾茵折下一段柳枝在手中把玩:“多亏你们冒险相救。这半年来,白芷精心照顾她,姑母如今已能读书写字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是……现在她只认得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安陵容点头:“这样最好!”
“是啊!”
走得累了,两人便寻了一个茶摊坐下。
安陵容忽然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永远藏在这花船间。”
说起这个,孙禾茵也叹了一口气:“如今我的身份不能暴露,花船鱼龙混杂,能很好的掩饰身份。”
“你忘了我如今的身份了?想要保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知道,只是我也没有什么生存技能,除了风月场上的把式,我还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赚钱养活我姑母。”
安陵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天色渐晚,几艘花船上的姑娘们已经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有人抱着琵琶调弦,清越的琴音在湖面荡开涟漪;有人对着湖面开嗓,咿咿呀呀的声音四处飘散;更远处,两个年幼的舞姬正踮着脚练舞,绯红的衣袖在风中翻飞,像极了折翼的蝶。
“我在这里几天了,觉得这些女子才情都不俗,琴棋书画、烹茶点香样样精通,若是能离开这里,到外头谋个正经生计,想必也能养活自己。”
“话虽如此,但是没有人愿意请她们。”
沈昀飞刚从岸边小贩处买来一包糖炒栗子,正往她们面前的桌上放。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地接道:“怎么可能?”
安陵容和孙禾茵同时抬眸望向他,眼中带着相似的诧异。
沈昀飞认真道:“醉月轩正厅那幅《寒梅傲雪图》,我特意问过赵妈妈,是千红姑娘的手笔。那梅花画得遒劲有力,墨色浓淡相宜,与京城那些所谓名家相比毫不逊色。这样的人才若在京城,各府怕是争着要请去做女夫子。”
他又补充道:“一年前我家为侄女请女夫子,最后选中的那位,才学还不及千红姑娘一半。”
孙禾茵深深叹了一口气:“沈公子说得轻巧。可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户籍的,连苏州城都出不去,又能去哪里谋生呢?就像白芷,自小在花船上长大,医术也是花船上的人教授的,她们连姑母的病都能治好,可没有一家医馆敢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安陵容闻言一怔:“为何会没有户籍?”
孙禾茵的目光渐渐黯淡:“这些姐妹,有的是获罪官员的家眷,被没入教坊后便削了籍,这些人在官府有备案,一辈子只能在花船上讨生活;有的是无父无母,不愿依附亲戚,或者是被夫家欺负的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她的声音哽了哽,望向船头那两个正在练舞的小丫头,“还有的,是花船女子所生,或是装在木盆里飘来的弃婴,生来就没有户籍。”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两个小舞姬正在互相纠正动作,稚嫩的脸上全然不知命运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