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似霞,流年盈岁。
花都的景色万年不变,似被困于这花开的春季。
漫天飞花在风中飘扬,如喜缘碎纸洒落穿行于花都的道道河流之中,将流水铺上了层层红妆。
鱼儿在水中嬉戏,时不时跃出铺红的水面,争一点红花入腹。
那花都的小小花山之上,依旧似当年一般。只是曾经守在此处的那些凶犯巡司,却再未曾归来。
空空荡荡的花山之巅,小屋依旧。
一位女子似在花中又变回了老妇人的模样,立于山巅望着祥和宁静的花都,静静的等着。
似乎已然知道,那人会前来。
一道褴褛衣衫之人凭空迈出虚空,走到了老妇人的面前,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青山见过前辈。”
面前的老妇人正是花婆婆,也是青山自花楼戏曲之中改戏被放出的西岐。
......戏曲仙!
西岐转头看向青山,缓缓点头,而后看向青山身上破败的云丝雾梦裙:“我知道你所来何事,将她留在此处便好。”
青山默然,轻轻的褪下了云丝雾梦裙。
“抱歉,是我没照顾好她。”
云丝雾梦裙重伤,即便能看穿因果的青山,也并不好受。
青山将云丝雾梦裙轻轻的递给了西岐,西岐接过云丝雾梦裙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在未伤及根本,补补便能恢复。”
青山哑然片刻,低着头问道:“能将她一直留在此处吗?”
青山清楚的知道,往后他面临的凶险不会比关山更轻。
云丝雾梦裙若还是跟着他,还是会如今日一般。
西岐摇了摇头:“有什么意义呢?”
“待她恢复之后,依旧还是会去陪你行走天下。这是你与她之间的牵绊约定,你改不得她的心意。”
青山与云丝雾梦裙并非主仆,而是相伴而行的好友。
西岐捧着云丝雾梦裙看向了花都,呢喃开口:“她本是一缕游荡在世间的飘摇云丝,不知何来,不知何去......”
“我将她织成云衫后她诞生了灵智。”
“云丝随风而走,风去哪儿她便跟去哪儿。与你一同看那天地,本也是她的心愿而已。”
“被风舍弃的云,也终将散去......”
青山沉声开口:“我只怕风大,吹她成雨,落下天穹。”
西岐叹气:“那本是云的宿命。”
“从升起的雾化为云那日,便已然注定。故而她陪不得你一生,只能陪你一些年岁而已。”
严谨的云丝雾梦裙自跟随青山同行时,便是这般言语。
相伴同行的这些年,她亦一直记得。她比青山看得要通透,哪怕如今的青山成了一方天地。
世事如风,总吹云散。
青山那因果之眼下,不愿见到那一日,便想将云丝雾梦裙留在这里。
而西岐笃定,青山留不下她。
沉默良久,西岐道:“我只将她补好,去留随她如何?”
青山沉吟许久,而后点了点头。
“为她疗伤,需要什么吗?”
西岐摇头:“不用,云丝雾气本为不可斩断之物,待云雾重凝,她便依旧是那曾经的模样。”
“而今她的重伤,只是因为其形被破。”
“拆线化为云丝,重织便可。”
青山点头,后退了一步对着西岐深深的拜了拜,“有劳前辈了。”
西岐望着青山,又叹了口气。
“衣可重织,可你的伤呢?”
青山笑着开口道:“我的伤已经恢复了,而今不论是神魂还是肉身非但恢复,反而更进一层。”
西岐凝望着青山,良久道:“我说的,是心伤!”
心伤?
青山一怔,久久未曾明白西岐的意思。
西岐别过头去,在飞扬的花风之中迎风而立,意有所指:“我是戏曲成仙之人,应该比你更能看穿戏曲之道。”
“你如今的神魂之伤恢复,并非是重聚神魂。”
“而是他们已然死去......”
曾经的青山,就是因为习得戏曲之道,而神魂七念分散而出。而今青山并无神魂伤势,看似恢复,可西岐却能看出,那是因为青山曾经的七念已然死去。
“那会如何?”青山问。
西岐幽幽开口:“会如曾经的朝歌一般。成为一个人不人,仙不仙的可怜人。”
西岐一语道破青山如今的心境。
“虽你诞生了新的尘心,却已非曾经的尘心。新的尘心也并无曾经的七念。”
她转头看向青山的双眼,话语逼人。
“而你如今的尘心之念,只不过是以戏曲之道为自己编织的欺己之面罢了!”
“欺人亦欺己!”
嗡——
天地鸣颤,青山怔怔的望着西岐。
面色几经变幻,而后归于平静,平静的问道:
“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西岐转过头去:“若是曾经的你,哪怕神魂破碎,也绝不会想要将云丝雾梦裙留在此处!”
“你如今的心念太过淡薄......”
“在肉身被天地本源修补之后,心神被天意所扰。自认为能以因果洞悉一切。”
“却不知欺己者,连自己都看不清。”
“又怎能看透天下?”
西岐的话语沉沉:“以戏曲为自己编织的谎言尘心,终究敌不过恢弘天地。”
“如此心境,只会让你如朝歌一般......自认能布局一切,最终只是走在自己的谎言之下。”
当初的朝歌为了更进一步,凝练戏曲身,欲以戏曲之道更上一层楼。可为了不让化为戏曲之道的自己发觉自己走在局中,故而斩断了自己的所有心念。
朝歌成仙,却终自困戏曲......
戏曲不愧为戏曲之仙,一眼就看出了如今的青山与曾经的朝歌相似。
终自困于戏面之下!
青山恍然许久,终是苦笑了一声。
“可我若不为自己编织戏道尘心之念,我便连人都不算了。它虽不敌我自身的天道之意,却总能让我保留一丝人性。”
西岐看向青山,叹了口气:
“戏曲之道,从来不是为了成为某一戏角。”
“而是为了从一个个戏角之中,去找寻被自己遗弃的本我。去看看那些从不成为他人之人,或许他们能给你答案。”
西岐没有等青山回答,而是直接带着云丝雾梦裙离开。
留下青山一人,站在飘摇的花山之上。
那道与天意争锋的戏道心神,摇摇欲坠......
一缕云,两袖风。
青山似乎终究什么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