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刺眼的阳光白晃晃地照在供销社门前的水泥地上,晒得地面发烫。
林惜站在门廊的阴影里,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得笔直,微微仰着脸,目光平静而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宋观文,嘴角轻抿着。
“那你说说,自己错在哪里了?”
她的声音不高,态度相较于先前也缓和了不少,但宋观文却莫名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严肃的意味。
他微微挪了挪脚步,将斜斜照在林惜脸侧的一束阳光挡下,这才垂下头对上她的视线。
“错在不该乱花钱。”
见他认错态度还算不错,林惜点了点头,挑着眉朝他挪了一小步,接着追问道。
“还有呢?”
宋观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朝林惜靠了靠,思索了一下才又接着答道。
“错在明明和你约定好了,却又想临阵倒戈。”
“嗯。”林惜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背着手又朝他挪了挪,目光却依然锁定在他脸上,“不错,还有呢?”
宋观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着林惜的追问,还是因着两人间越靠越近的动作。
沉默良久,在林惜都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宋观文才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像是委屈,又像是在求饶。
“最大的错就是我没听你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紧接着又像是发誓般补充道,“以后再也不会了,我都听你的。
“惜惜,我真的错了。”
说话间,他又不着痕迹地将脸往林惜面前靠了靠,轻蹙着眉头,眼睫低垂,像个犯了错后想求得大人原谅的孩子。
林惜的目光撞进宋观文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莫名让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得怔了怔,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朝他伸出手去。
宋观文的眉头倏地舒展开来,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想要握住林惜的指尖。
然而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相触的瞬间,林惜忽然手腕一翻,柔软的掌心直接贴上了他的手腕外侧。
宋观文不由得一怔,手指在空中顿了顿,有些茫然地僵在了那里。
贴着手腕的掌心柔软而温热,还带着几分湿意,宋观文怔了怔,虽然不明白林惜的用意,但还是顺从地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甚至配合地翻转手掌,将宽大的掌心完全朝上摊开,展示在她眼前。
林惜抬起眼帘,瞥见宋观文安静得近乎乖巧的神情,他低垂着眼睑,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勾出一个温顺的弧度,她又低头看向他被自己握住的手。
宋观文的骨架生得很大,即便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肉,腕骨也要比林惜的粗上不少。
而林惜手指纤细的却不算很长,因此只能堪堪环住他的手腕,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挣脱这脆弱的桎梏。
可他没有,他只是乖乖地任由林惜扣住手腕,翻转手掌,将带着薄茧的掌心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的视线里。
林惜的视线缓缓掠过宋观文带着薄茧的掌心,最后停驻在大拇指旁那道细长的纹路上。
那道纹路从拇指与食指之间斜斜地延伸下来,几乎贯穿了小半个手掌,靠近虎口的位置分出了几道细小的支线,像老槐树根须般杂乱地纠缠着。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粗糙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讲解掌纹的情景。
“最上头这条直直的,叫感情线。”外婆的指甲轻轻在那条纹路上点了点,“咱们惜惜这条线又深又长,往后准能找个好人家。”
老人布满老茧的拇指又移到掌心中央,“中间这条叫事业线,瞧瞧,咱们惜惜这条线又直又深,将来肯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最后那根粗糙的手指轻轻点在靠近手腕的位置,“这条竖着的叫生命线,一个人要是从小身子骨不好,这条线就会乱糟糟的......”
外婆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才又接着道:“让外婆仔细瞧瞧咱们惜惜的......怎么......”
煤油灯的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在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老人突然松开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转移了话题。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老辈人哄孩子的把戏,做不得准,咱们惜惜肯定能长命百岁,活成个老寿星……”
因着年代久远,后面的情景林惜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外婆转身去灶台添柴火时,背影显得格外佝偻。
思绪回笼,想到自己那条相较旁人而言短了不少的纹路,林惜握着宋观文手腕的指尖的不由得紧了紧,而后将视线重新落到了他掌心的纹路上。
那条有些杂乱的纹路顺着他的半个手掌往下蔓延,在游走到三分之一的部分时,却是像被什么东西忽然截断一样,戛然而止,浅得几乎看不见。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在他腕骨处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手指缓缓上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他手腕内侧最敏感的那处肌肤。
“惜惜……”
这个动作宋观文做过很多次,可却是第一次被反客为主,林惜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他手腕处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密痒意,宋观文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可还未等他细细品味这份难得的亲昵,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宋观文低头看去,只见林惜的拇指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掌心,在那里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红痕。
“惜惜——”
宋观文只以为是林惜还没有消气,因此只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收回手。
但林惜却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不,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和我平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