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房已近亥时。叶明脱靴时摸到袜底破洞——这是周家媳妇们新织的棉线袜,比往年的耐穿多了。
案头堆着各地送来的年礼:安溪的齿轮模型、蒙学馆的算术谜题、甚至还有铁匠铺打的小铁猫,活像衙门口那只野猫。
窗外飘来守岁人的歌声,新填的词儿听着耳熟。叶明推开窗,见广场上百姓围着火堆跳舞,唱的竟是改编过的《九九歌》:";...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武明堂拎着食盒进来,突然指着夜空:";大人快看!";
东北方向升起盏巨大的孔明灯,灯面绘着齿轮麦穗图,在星空下缓缓西行。
第二天清晨,叶明被衙门外小贩的吆喝声惊醒。推开窗,冷风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扑面而来。
他看见武明堂正在院子里跟新来的小吏比划着什么,手里还拎着个竹编的食盒。
“大人,昨儿个东市刘婆子送的粘豆包,趁热尝尝?”武明堂见叶明出来,赶忙上前掀开食盒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只见食盒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个金黄油亮的豆包,每个豆包的表面都印着“五谷丰登”的红戳,看上去十分诱人。
叶明见状,微微一笑,顺手拿起一个豆包,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香甜的豆沙味儿在口中散开,口感细腻,甜而不腻,让人回味无穷。
他不禁称赞道:“嗯,这豆沙馅儿比去年的细滑多了。”
武明堂听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连忙应道:“那可不,刘婆子用了您说的那个……那个细筛网,把豆沙过了好几遍,半点皮都不带,所以才会这么细滑呢。”
两人一边品尝着美味的豆包,一边信步走出侯爵府。此时,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照出一层淡淡的薄霜。
走在这样的路上,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仿佛在演奏一首美妙的晨曲。
拐过一个弯,他们看到几个孩童正在不远处玩耍。
孩子们手中拿着一种新式的玩具——“算术陀螺”,这种陀螺与普通陀螺不同,它的表面刻着数字。孩子们将陀螺旋转起来,当陀螺停止转动时,要立刻报出陀螺所指数字与其他数字的乘积。
“三六一十八!”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眼疾手快,抢先喊道。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空气中回荡。其他孩子见状,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小姑娘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迅速将地上的糖豆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叶明定睛一看,认出这个小姑娘正是蒙学馆里最机灵的那个学生。他不禁感叹,这些孩子们真是聪明伶俐,学东西也快。
西大街的布庄前支起了临时摊位,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棉线,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几个妇人正围在摊位前,仔细地挑选着新式的棉线。
“这线比往年的韧多啦!”老板娘热情地介绍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线头给妇人们演示,“这可是安溪工厂新出的纺机纺的,质量好得很,不断线不起球呢!”
叶明站在一旁,目光被线轴上贴着的小小的“安”字标签吸引住了。他知道,这是官府推行的质量认证标记,表示这些棉线都经过了严格的检验,质量有保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晌午时分。叶明和武明堂两人走进了他们常去的“清韵茶楼”。
一进门,掌柜就亲自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说道:“叶大人,您来啦!今年新制的‘雪芽’已经到了,我可是按照您说的法子炒的哦!”
叶明笑着点了点头,跟着掌柜上了楼,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伙计就端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叶明揭开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抿了一口,只觉得茶汤清亮,入口回甘,味道醇厚。
武明堂也尝了一口,不禁咂摸着嘴,赞叹道:“嗯,确实不一样啊!没有那股子焦苦味,口感更加清爽了。”
两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着。这时,邻桌传来一阵高谈阔论的声音。叶明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着生意经。
“……今年往江南运铁器,可真是赚了不少啊!”一个商人得意地说道。
“是啊,还是新式水车打的犁头好卖,供不应求呢!”另一个商人附和道。
叶明竖着耳朵听,嘴角不自觉扬起。这些商贾谈论的";新式";、";改良";,半年前还只存在于他的图纸上。
饭后,叶明带着武明堂漫步在安阳河畔。河面已经结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反射着冬日的阳光。然而,冰面上却有几个方形的洞,仿佛是冰镜上的瑕疵。
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位钓鱼的老汉。他们穿着厚厚的新棉袄,蹲在冰洞旁,耐心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其中,最年长的那位老汉看到叶明走过来,连忙举起手中的鱼篓,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大人,您快瞅瞅!今天我钓到的鲫鱼,条条都超过一斤呢!”
叶明定睛一看,只见鱼篓里的鲫鱼活蹦乱跳,每一条都体型硕大,确实如老汉所说,每条都超过一斤。再仔细观察,他发现鱼篓底下还垫着一层草编的网。
这可不是普通的网,而是他推广的“活水养鱼法”所使用的工具。这种方法可以让钓上来的鱼在鱼篓里多存活两三天,保持新鲜。
“这冰钓的法子真是不错啊!”叶明赞叹道。
老汉听了,更加兴奋地唠叨起来:“可不是嘛,大人!往年这个时候,河面都冻得硬邦邦的,我们根本没办法钓鱼,只能躲在屋里喝稀粥。多亏了您教给我们这冰钓的法子,让我们在大冬天也能有鱼吃啦!”
这时,站在一旁的武明堂突然凑近叶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我听说陈家老爷子昨天也派人来这里钓鱼,结果被街坊们给挤兑走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狭窄的街道上,给周围的建筑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武明堂和叶明并肩走着,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
武明堂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大人,今年……您还回安溪过年吗?”
叶明的步伐也随之一顿,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时,他正身处在安溪的老宅里,与父母一同守岁,灶上炖着母亲亲手烹制的羊肉锅子,香气四溢。
然而,现实的压力却让他无法轻易地做出决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衙门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春耕的种子还没有调配完毕,新式织机的推广也才刚刚开始……”
武明堂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两人继续默默地走着,小巷的尽头传来一阵磨剪子的吆喝声。
那老师傅所用的磨刀石,正是来自安溪新开的石矿,这让叶明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回到书房后,叶明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暮色渐浓,安阳城的灯火也渐渐亮起,比他刚来的时候要稠密得多。
远处蒙学馆的方向,隐隐传来孩子们排练贺岁曲子的歌声,那欢快的旋律在夜空中回荡,给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武明堂端来晚饭——官厨按新法子炖的羊肉,腥膻味少了大半。叶明夹了一筷子,突然道:";你说...把爹娘接来安阳过年如何?";
武明堂眼睛一亮:";好啊!侯府后院的暖炕刚砌好,娘肯定喜欢。再说...";他掰着手指数起来,";城东的戏台、西市的杂耍、蒙学馆的童谣会,可比安溪热闹多了!";
叶明望着窗外出神。玻璃窗上凝结的霜花渐渐融化,映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极了记忆中安溪的除夕夜。只是这安阳城的万家灯火里,如今也有了他添的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