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疏离的男人脸上挂着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意,却让江余遍体生寒。
她在脑海里疯狂呼唤易知的名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时决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猛地抬头朝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望去。
就见不论是最中间的导演一行人,还是过道里的服务员,他们都维持着前一秒的动作立在原地,宛若一尊尊静止的石像。
时决明上个瞬间只在江晚晚这个人身上察觉到的不对,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双眸微眯,回身看着此时满脸迷茫的江晚晚,想也不想就知道在江晚晚这问不到什么。
时决明想了下那天晚上的场景,冷不丁就是一个零帧起手:“易知死了?”
……
“呵。”
空气里传出一声冷笑。
易知给气笑了。
“不愧是被女主偏爱的角色吗?”
时决明没有看到人,只能听到一阵极其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胆子很大。”
这个极其类似会所男模音色的声音,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评价他的言行。
时决明极其不适地皱了皱眉:“你……”
他刚开口,忽然就是一阵风起。
江晚晚消失在了原地。
时决明舌尖轻抵腮帮。
好一个玄幻事件。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就要给岁晚打电话,手指悬在岁晚联系方式上空,忽然一顿。
脑子里又响起易知的声音。
‘被女主偏爱的角色。’
女主。
偏爱。
时决明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这女主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吧。
指尖轻轻一划,转而拨下了成潜的号码。
*
江晚晚感觉自己被一阵不容违抗的力道卷着脱离了地表。
再睁眼时,出现在了一个满是悬浮着的虚拟屏幕的、科技感十足的房间。
房间里不断弹出猩红色的“ERRoR”字样。
易知在最中间那个最大的、弹出的弹窗也是最刺眼的屏幕前不断操作着什么。
时不时闪现出来的刺目红光让江晚晚一阵心慌。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挪到了易知身边:“这些是什么?”
她在问整个房间里所有超出她认知的东西。
“没什么,”易知云淡风轻地回,“‘江晚晚的故事线’崩溃了,我在试着救一下而已。”
江晚晚猛地抬眼,有些结结巴巴道:“什么叫…… 为什么会崩溃?”
她有满腹疑问,挑了一个眼下看起来最要紧的去问。
易知想了想:“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江晚晚’,‘江晚晚’的一切都只是我依据你的愿望进行的捏造。”
“建构在一个虚无的角色上的世界本来就容易崩塌……更何况。”
他顿了顿,在消掉最大的那个报错弹窗后,很冷静地看着江晚晚:“你的内心,对‘江余’这个身份的认同,远远大于‘江晚晚’。”
说到这里,易知一直营造出的把控一切的感觉忽然间就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下从心底透露出的真切的迷茫:“为什么?明明‘江晚晚’不管从哪里都比‘江余’好太多了。”
江晚晚张了张嘴,无力地发现自己根本给不出一个答案。
但好在易知好像也并不指望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他又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姿态,非常冷静、甚至冷漠地给出了解决方案:“‘江余’的存在会动摇‘江晚晚’的稳定性。”
“那样的话,只要让‘江余’完全消失就好。”
江晚晚……江晚晚本该害怕的。
可她却发现自己此刻竟也是出奇的冷静,甚至还能询问易知:“该怎么让‘江余’消失?”
“跟创造‘江晚晚’一样,”易知笑了笑,像是在宽慰她,“放心,很快的。”
眨眼的功夫,江晚晚又跟随易知来到了那个虚无的空间。
她又躺到了那张做小手术的床上。
她看着易知再次切开了自己的脑子,从里面抽出了胶片一样的东西。
一直被压制着的紧张感升腾起来。
江晚晚不着痕迹地轻轻呼气,目光四处乱飘。
易知瞧出了她的紧张,难得想起了“人道主义”这回事,随口找了个话题和她聊,以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用害怕,抹杀另一个自己之后……其实还挺轻松的。”
得益于那漫长的霸凌时光,江晚晚一向对别人的话语很敏锐:“你也……”
她问出了两个字,才后知后觉感到很冒昧。
易知倒是很坦荡地点了点头:“嗯,我也做过这个小手术。”
江晚晚瞪大了眼睛。
易知笑了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做的。”
这两句话成功转移了江晚晚的注意力。
她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两句话背后的意味。
这个手术,不管“主刀”的是谁,都是给有了自我意识的游戏角色做的。
易知做过这个手术,就意味着他也曾经是游戏里的角色!
那……
江晚晚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那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脱离游戏世界……
成为像易知一样,独立的、甚至能掌控别人生死的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想法真的很好懂?”
易知轻笑一声,对上江晚晚羞恼的视线,稍微正了正神色:“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很难的。”
江晚晚下意识问:“有多难?”
唔。
易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歪着头仔细思考着。
没办法,他抹除自己的过去抹除得还算干净,很费力才能在浩渺的记忆世界里找到一点点回忆。
他语气轻快:“大概,要先献祭掉一整个世界吧。”
说到这里,他没由来地乐了一下。
迎着江晚晚震惊的目光,随口道:“说起来,我这种才应该是修正处该抹除掉的‘觉醒意识’吧……结果他们这几年只顾着盯着谁谁谁违背设定爱上谁谁谁的。”
“感觉他们才是真的恋爱脑诶。”
江晚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易知嗯哼了一声,挑了挑眉,示意江晚晚继续说下去。
江晚晚不去看他,鼓起勇气说完剩下半句话:“是你当初把路走窄了。”
所以那个什么修正处才死死盯着那些脱离设定的“爱”。
毕竟,爱是所有感情里,最容易打破秩序的东西了。
*
“来,晚晚,敬时总一杯。”
又一次听到导演的这句热场台词时,时决明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手动拉回进度条?
那个什么易知就这么把他放着了,不管管他吗?
胆子这么大的他不配被人动点什么记忆上的手脚吗?
时决明臭着张脸。
如果是刚才那个跟他有过几句交流的“江余”,见他这副姿态,应该是很难沉住气的。
时决明心里多少也有点数。
他现在是在看那个叫易知的不顺眼,也不想为难人家一个看起来胆子小的要死的小姑娘。
他正要开口礼貌拒绝,却见江晚晚大大方方地拿起酒杯,嘴里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开朗地仰头干了一杯酒,末了,将酒杯倒过来,笑着道:“听说时总不太爱敬酒这种环节,我就代大家干了,敬一下时总,导演,这流程就在我这杯里结束了啊。”
导演愣了一下,当即哈哈笑了起来,转头和时决明道:“时总,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吧。”
时决明浅浅勾了下唇,淡声道:“是,有意思。”
导演转过头去,开始大谈特谈自己是怎么找上江晚晚的。
时决明扬起的嘴角一点点放平,隔着满桌珍馐,眼神发冷地盯着江晚晚。
是,有意思。
这可太有意思了。
手动倒带就算了,现在还直接变了个人。
他现在是真的好奇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了。
*
自打岁晚和成潜、谢玉遥说了关于游戏的事情之后,三人的对话时不时就会触发小木屋的“安全被动”。
同一时间,成潜看着自己突然响起,又突然安静的手机皱了下眉,眼底满是迷茫。
谢玉遥又哇了一声:“这还能接电话呢?”
她老感觉这里是什么隔绝信号的异度空间,突然来了一个电话也太怪了吧。
这么想着,她掏出了手机,一摁亮屏幕,就清晰地看见了右上角的E:……
谢玉遥冷笑一声。
看看成潜的国产三折叠,又看了看自己的果机。
懂得都懂。
岁晚“唔”了半天,确信自己从来没在这里接过电脑,于是摇摇了头表示不知道。
倒是成潜,始终是一副纠结的神色。
他反复刷新通话记录,又看了看最顶上的手机时间。
半晌,他悠悠然开口:“这里不止能接电话呢。”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岁晚和谢玉遥。
然后,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讲着自己刚刚发现的非常幽默的事情:
“甚至还能接到五分钟之后的电话。”
岁晚:?
谢玉遥:?
岁晚接过成潜的手机,和谢玉遥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就见通话记录最上面标红了一个来电显示——
时决明 18:59
而现在的手机时间,赫然显示着“1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