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宁浑身一震。
她在这样锋利的注视下抬头:“不是……”
她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和承儿曦儿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上!”
萧夺呼吸一重。
“皇上,人心易变,”徐玉宁慢慢地说道,“将来端王登基,你能保证他永不变心,不忌惮承儿吗?承儿可是你的儿子,是太子!”
“……”
“人一旦坐上那把龙椅,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皇上,个中滋味,你是尝过的,”徐玉宁再次握住他的手,“若将来端王心变,你有想过承儿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不光为她自己,也为两个孩子。
萧夺闭了闭眼睛。
在那样短暂的沉默里,做出他的抉择——
徐玉宁,亦在等待她和两个孩子的宣判。
萧夺忽尔慢慢睁眼:“徐玉宁,你又赢了……”
徐玉宁指尖在发抖:“皇上……”
他抬手一挥,将徐玉宁伸来的手拂开,转而抓住康福禄的手:“康福禄!扶朕起来!”
康公公忙伸手托起他的背,将他从床上扶起,又听到他说:“给朕研墨!”
徐玉宁在那一刻,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康公公眼神愤恨地看了徐玉宁一眼,将他扶到御案旁。
萧夺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伸手撑着案桌,才勉强站稳。
康公公给他铺开明黄卷轴,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王帐内忽地一静,静到只能听到他提笔写字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
徐玉宁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夺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手指微微痉挛,手中狼豪笔“啪”一声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康公公飞身上前将他扶住:“皇上!当心!”
徐玉宁在康公公的这一声“当心”里,双手抵额,泪流满面地叩拜下去:“……臣妾代太子,谢陛下成全!”
这份遗诏,只差落印。
直到这一刻,她对他,就只有这句话了。
萧夺冷笑一声,在目光颤动里看了徐玉宁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捂着胸口,骤然喝道:“康福禄,把玉玺,给她!”
话落,从胸膛涌上来的鲜血,如同喷涌,从唇边溢出,他想咽下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眼前天地旋转,萧夺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康福禄惊慌失措的呐喊:“皇上!皇上……传太医!快传太医!”
……
王帐里,太医军医颤颤巍巍跪了一地,再无人敢出声。
皇上,大限将至。
徐玉宁坐在屏风外边,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明黄卷轴,还有一个匣子。
此刻她浑身发冷,但她还是启唇道:“传兵部尚书齐莲、承国公司马鸿、端王萧无名入内!”
王帐外边守卫瞬间戒严。
齐莲、承国公和端王入内时,三人面色沉得厉害,他们看着徐玉宁,艰难开声:“娘娘,皇上他……”
徐玉宁伸手轻轻按在桌面的明黄卷轴上,忽道:“这是陛下遗诏。”
她话音一落,承国公三人顿时如遭雷劈,端王更是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很快,齐莲和承国公也慢慢跪了下去。
徐玉宁抬头,看着他们三人,艰涩地开口:“……皇上大限将至,如今京中无主,为防京中哗变,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三位大人,”
徐玉宁将手中遗诏递给身侧的厉云灼,厉云灼将其拿下去,递到了三人手中。
端王慌忙接过展开,只见遗诏上所书,皇上释帝位于太子萧元承,又为太子指了四位托孤大臣:端王萧无名、费阁老费兴、郭太师郭怀仁、兵部尚书齐莲!
遗诏后面,还有一言:“太子年幼,得教于贵妃,亲政之前,有不解之事,可垂询于太后及贵妃。”
跪在地上的三人,看完遗诏,身躯一震!
徐玉宁看着他们,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三位大人,可看清了?!”
屏风那边的龙榻上,就躺着皇帝,这份遗诏也是皇帝亲手所书,当然不可能是假的。
端王率先叩首,齐莲以袖拭泪,随承国公一起叩首:“臣等,遵旨!”
看完这份遗诏,三位大人面色沉重,匆匆出去,开始召集大军,肃整队伍,他们必须尽早班师回朝!
若皇上此时驾崩,万万不可发丧,当务之急,是回京拥护太子登基,以防京中政变!
可是皇上病重,已经不起路上的奔波,所以与三位大人商议过后,徐玉宁拍板决定,先行班师回朝,拥护太子登基,而皇上,则秘密留在幕得勒。
等到京中尘埃落定,再将皇上遗体,秘密运回京中。
王帐内,太医军医们都退了下去。
龙榻边上,只有康公公一个人守在皇上的身侧。
徐玉宁起身绕过屏风,看着静静躺在龙榻上,几乎听不到呼吸声的萧夺,眼睛渐渐模糊。
她慢慢地走到龙榻边上,缓缓蹲下身体,抓住了他冰冷的手:“皇上。”
现在无论她怎么捂,都捂不暖这只手了。
徐玉宁目光不停颤动着,落在他的脸上——
目光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脸上看过去——
看过他锋利的眉眼,高耸的鼻子,紧抿的唇……
她想要在此刻,牢牢记住他的样子。
如若上天不眷顾,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徐玉宁眼眶一烫,慢慢抬手,从发间拿下那支镶绿松石的金簪——
她伸手按住簪子的头部,只听“啪嗒”一声,那簪子里精巧的机关打开来,露出一颗红色的药丸。
那颗药丸,落在她葱白的掌心,颤颤巍巍地滚动着。
这时,耳边突然“呈”一声,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
康公公死死盯着徐玉宁,骤然伸手拔掉拂尘的杆身,从里头抽出一柄极细的薄剑,倏忽之间架到了她的颈侧!
康公公愤恨至极,厉声道:“贵妃娘娘!你想要的,皇上都已给你!你还要做什么?!”
此刻,只要她敢再动半点歪心思,康公公手下的剑,将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喉咙!
将来的君王,或许是小太子,或许是端王,不管是谁,康公公都不在乎,因为他只忠于弘武帝,萧夺!
颈边利刃,如冰刺骨,徐玉宁似没有看见,只喃喃道:“这是不是毒药,这是护心丹……”
这样能续七天心脉的神药,要用在最危急的时刻——
如今萧夺命悬一线,这颗护心丹,还能为他续七天性命。
徐玉宁抬手,捏开萧夺的下巴,将那颗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的嘴里:“沐驱寒……已经在路上……如果他能在七天之内赶到,或许……能救皇上一命……”
徐玉宁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萧夺的唇,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欠你的,我等你来讨……”
说完,她放开他的手,从龙榻边上站起身,后退一步,收回目光,骤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