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堂里,残席还冒着热气,白樱吩咐几个小厮把没动几筷子的各种吃食放进食盒,送到四喜堂后身的一排平房,那里住着好几家逃难过来的难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官老爷们随意的一顿饭,可能是那些难民们一年的开销。
“把那几坛酒收好,别让人随便动,那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来,咱们可没那么多冤枉钱伺候他们。”白樱的脸色很差,像是在压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四喜堂里的婆子和小厮还从来没见过白老板有这样的时候,除了不停地点头照办,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还有,告诉楼下的姑娘们,今天凡是来二楼陪过酒的,都额外多领二十两银子,明天一早到香兰那里去拿,最重要的是,闭紧嘴巴,不得闲谈酒席上听到的任何事,要是被我听到有谁大嘴巴胡言乱语,我会给她好看!”
管事婆子低着头连连答应着,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个......老板,那几位大人赏下的东西是不是......”
白樱冷笑了一声,“该给谁的就给谁吧,咱们这里本来就是赚男人钱的地方,谁有本事谁就多得,记得和那几个姑娘说一声,为人大方些,别让其他人心气眼红就好。”
婆子点了点头,躬身出去了。
“白姐姐,你......没事吧?”香兰有些担心地看着白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能有什么事?”白樱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没出息,在烟花场中混了二十年,再见到旧人竟还会心慌意乱。”
香兰抿紧了嘴巴,默默地拉住了她冰冷的双手。
这个白樱口中让她失魂落魄的旧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二十年前,她曾经深爱过的那个男人——言豫章。
* * *
傍晚掌灯的时候,管事的婆子急急火火地上楼来找她,说是有贵客要见白老板。
白樱答应了一声,没有多想,毕竟白娘子的名声在外,她自己的经历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是四喜堂的招牌,有好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就是冲着她的名号光顾四喜堂的。
可当她装扮好,施施然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却让她一下子呆在那里,方寸大乱,这倒霉的婆子,话也说不清楚,来的人哪里是什么贵客,那个背负双手,仰头看向她的人居然是言豫章!
尽管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尽管她心里已经无数次设想过早晚会有再见面的这一刻,可是当看到当年那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已经变成了两鬓斑白的半老之人,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失了神,一股酸楚的疼痛在心里蔓延开来。
“白老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言豫章神色坦然,微笑着冲着她拱了拱手。
他居然如此心平气和,没有半点波澜,就像今天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白樱的心里一阵刺痛,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白老板,我们言府今晚要招待几个客人,他们久慕白娘子的风采,指定要来四喜堂吃上几杯酒,找几个姑娘唱几支曲子乐呵一番,我们言老爷为了表示郑重,特意提前来打声招呼。”付先生看出白樱的失态,赶紧大声提醒。
四喜堂里正是客人开始上门的时候,青峰镇上的人有谁不认识言老爷,今天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往来的人们有的赶紧过来打招呼,有的则在一旁指指点点,直到听付先生说要在这里招待几个朝里来的大官才算是收回了诧异的眼神。
言豫章洁身自好,从来不出入这种风月场所,他的人品简直可以用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
“白老板不用特意再准备什么,我们已经和得月楼的赵掌柜打好了招呼,酒席他们会准备好送过来,只是要劳烦白老板安排一间私密一些的屋子,再叫上几个懂事的姑娘作陪即可。”
言老爷的脸上依然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笑容,可白樱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控制不住的一丝颤抖。
“言老爷客气了,”白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做笑颜回了一礼,“既然大人们不嫌弃四喜堂地方简陋,姑娘粗鄙,我白樱自然愿意竭尽全力招待各位,二楼有几间房,要不然请言老爷上楼看一眼,亲自选一间可好?”
言老爷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白樱把言豫章和付先生带到了二楼。
这是十八年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有了对话,第一次再这样并肩走在一起。
白樱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在擂鼓一样咚咚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自己的心跳声屏蔽住了,她强迫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一步,两步......尽管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一团团的棉花上,可仅剩下的一点理智还是顺利地把他们带到了二楼。
“老爷,你和白老板去挑屋子,我去周围看看,到时候那些护卫得好好安排一下,在咱们的地盘上,可别出什么乱子。”付先生叫过了跟在一旁的婆子给他带路,识趣地走开了。
幽暗的长廊中,只剩下了言老爷和白樱两个人。
推开一间紧靠东侧冷山的房门,白樱把言老爷让进屋子之后,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一下子靠在了门框上。
直到这时,看到言老爷回过身含泪望向她的眼睛和颤抖着的双唇,那些刚刚被她屏蔽掉的所有委屈,伤心,痛苦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像是洪水决堤一样爆发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忍心到今天才来看我一眼......”
白樱忍了十八年的泪水伴随着这句责问倾泻而出,泪眼模糊中,她感受到了那双曾经牵过无数次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唉,”言老爷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像小女孩一样的脾气?”
他轻柔地为白樱擦去了满脸的泪水,一脸愧疚地把她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