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为什么?这个恶魔一般的小孩为什么要杀人?刚才不还聊的挺好吗?这时候为什么要杀人?明明已经露出臣服投降之意了啊?
无数疑惑出现在玉泉大王的心头,他顿时就想要高声喝问,或者阻止这等行为。
然而正当他不忿的抬起头,他看到了陆斌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眸子。
那里面似乎充斥着恶劣的笑意,似乎十分期待他将口中的话语说出口一样。
玉泉大王心中猛的一突,下意识把肚里的话给缩了回去。
那名叫孟智熊的壮汉从旁边一名丘八的手里拿过一杆长火铳,然后一脚踹在陆斌所指那人的腿弯之处。
扑通!一声。
双膝重重摔在地上。
但他无暇顾及自己膝盖传来的疼痛,也无法顾及所谓的尊严。
因为他的后脑勺处,一片冰凉正抵在那上面。
经历了方才的战斗,就是再愚蠢的人也明白,这种火铳究竟有多大威力。
那绝对是一发就能够要了人命的东西。
这人忍不住双腿打颤起来,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全然消失不见。
求饶的话,保命的话,出卖朋友的话,如同不要钱一样倒出来。
但脑袋后的枪管子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颤动一分一毫,只是忠实且不打折扣的抵在他的脑门后面。
而陆斌,则根本没有任何收回话语的意思。
死亡的恐惧,以及绝无法回避死亡的最终命运,在一瞬间摧垮了这个人。
他华贵的襦裙不一会儿功夫湿了一大片,还伴随着一股子恶臭弥漫开来。
“杀!”
“黄玉泉!黄玉泉!你不配姓黄啊!你暗害同宗同族!你不配姓黄啊!黄玉泉!!!你不得好死......”
砰!
铜丸从后脑门打进去,从前额处打出来,碎骨头飞溅。
一具尸体软软的摔在了地上,再无人问津。
“原来你叫黄玉泉啊,我还以为你就叫玉泉大王呢,不错,不错,好了,现在你又获得了三个问问题的机会,这可是得之不易的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啊。”
陆斌此言一出,黄玉泉立刻就感受到周身传来一片憎恶,厌弃的目光,他抬头望了回去,可自己的同姓人们,一个个却别过脑袋,丝毫不敢回看于他。
黄玉泉豁然回首看向了陆斌,眸中闪过极度强烈的憎恶之情,而后又生生将这种情绪压制而去,不敢叫陆斌从他的脸上看出半分异色。
此人仅仅只用了最简单的手段,就已经让自己这名玉泉大王与家族之间拆分,他仅仅只抓住了自己这玉泉大王想要求活路的心思!自己这玉泉大王就再也不能是肃宁黄家的人!
同族中人不会让一个可以出卖同族的人活着,黄家人更不会接受一个叛徒也姓冠以肃宁黄氏族黄氏的名号。
这哪里是什么可以小瞧的黄口小儿,这分明是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的妖魔!
也不知道族长黄贵是怎么看的!这般人物他居然能够任由其在肃宁县中肆意行动!完了!黄家铁定是完了!
想到这儿,黄玉泉反而坚定了心中所想,毫不顾忌周围眼光,扑通一声跪下,低眉顺眼直接了当道“大人,还请大人为小人解惑,似我这般罪大恶极之人,能走哪般活路?”
“简单,我需要一批山贼的人头做为儿郎的军功,这个,已经满足了,底下这些人的人头够充数的了,然后,我需要一个预谋杀害朝堂官员的家族站出来,进京受审。”
“可在下也姓黄,擅杀官员,就算是再怎么不株连,像是我这样,做过山贼土匪的,也逃不过一个斩字。”
陆斌再度屈下一根手指头,这个动作让黄玉泉的眼皮子立时就是一跳“这简单,当今陛下以及首辅,以山西干旱之患,而有粮草之困,黄家粮草你在我将黄家人带走之后,尽数献给杨慎,此来,你便可获恩准。”
“那我一家老小,又当如何呢?也不瞒大人,我有四个儿子,长子次子皆在通州书院就学,三子痴傻,养在他外公家,小子年幼,被夫人在家中照顾,若无钱财,功名,或者其他谋利手段,又失去家族依托,我是万没有能力养活一家老小。”
“你是在求身份?”
“不敢,不敢。”
“呵呵,我说过,我喜欢聪明人,刚好,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黄玉泉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愿闻其详。”
“听了这个秘密之后,你若日后有半个字走脱了,那就不是什么死喽,而是要去诏狱里待着,你可还要听?”
一咬牙“事关小人全家生死性命,怎可不听?”
“看见后面那个读书人没有?他叫林潮生,荆州人,乃是在安陆州时就投靠了陛下的读书人,今日来,是来做县令的。”陆斌用平静的语气,以及正常的声音说着,就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错,我希欢你这个眼神,你大概猜到了一点儿,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当今陛下与当朝首辅交换了某些条件,京畿地带所有碍陛下眼的,都将被扫除一空,顺天府内,不可存在任何脱离陛下掌控的东西,你黄玉泉听明白了吗?”
黄玉泉冷汗涔涔,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陆斌。
娘的,全天下人都以为当今陛下年幼齿青,乃是黄口小儿,名为皇帝,实则握权者乃杨廷和也!
因此杨廷和也被叫做无冕宰相!
可谁能料到,这个未成年的皇帝,已经和杨廷和勾兑好掌握京畿的一切了!这是黄口小儿能办到的事情?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惊喜,如果不是被绑缚住了手脚,他现在就能叩首!
“在下愿添为县令大人门下走狗!在下不才,未能有斩敌杀贼的力气,却自认读过几本书,看过些许策略,知道肃宁之地理,若有半分建议有益于大人,便是在下之荣!”
“很好!非常好!”陆斌毫无顾忌的啪啪鼓起掌来,好似非常欢喜一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还有疑惑之处吗?”
“在下,不!属下再无忧虑!”
“行了,那就这样吧,孟智熊,把他绳索解开。”
“是!”
“谢大人,大人有令,卑下必然无所不从!”
“你从不从,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打紧呢?诺,拿去吧。”陆斌哐当!一声,将腰间挂着的佩刀丢在地上,丢在了黄玉泉面前。
黄玉泉愣在原地,他看向陆斌,又是一抱拳“卑职不知大人何意,烦请......”
“你真不知道?”
黄玉泉看到陆斌的目光从那染血佩刀挪开,然后逐渐上移,盯住了黄玉泉的脸。
因为黄玉泉的手脚被绳索绑缚的发麻,所以一时半会儿间还坐在地上,头颅恰好矮陆斌一截。
所以他立刻就发现了,陆斌并不是在看他,那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一瞬,然后看向了他的身后,他那些还被绳索绑住的同族同姓们。
他念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投名状!
这是老山贼们跟他说过的老传统,为了防止投山的人心智不坚定,也为了防止投靠的头目里应外合,所以必须拿旁人人头做保,以证明其人以断退路,除却入山为匪之外,再无后路可走!
黄玉泉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颤抖起来,弑亲!这可是要遭天遣的!
虽然不是近亲,虽然有的跟自己关系不是很好,虽然有的只是同姓,虽然有的平日里就瞧不起自己,虽然每次家族大会的时候自己总入不了场次,虽然自己已经从家谱之中除名,虽然......
“大人,可否,可否......”
黄玉泉突然发现,眼前这人的目光已经从他身后挪移了回来,正与自己对视着。
他想要从目光中看出动摇,看出怜悯来,可惜最终他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一片如结了冰的湖面一样波澜不惊的平淡。
“怎么,不愿意?”
“并非不愿,实乃不......”
“你要知道,检举之功,只对一个人有用,凡有两人检举,功便不算是功了。”陆斌收回目光,轻轻甩了甩手,背过身去“我现在去收拾军帐,待会儿便要开拔去玉泉山,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吧。”
陆斌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他连回首望一眼也不曾有。
黄玉泉那句实乃不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重重垂下了头去,眼睛死死盯着那血还没干透,一滴滴滴落的刀。
这会儿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唯一能够听到的,是他那一次比一次粗重的呼吸声,唯一能够看见的,是他那双颤抖着,朝着刀柄伸出,伸出又缩回的双手。
陆斌,则一点儿也没有管黄玉泉的事情。
黄玉泉这个人,他看的很明白,这个人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乃是一个十足的如同豺狗一样的小人,他最终会说服自己的。
所以世间最残酷的场面,同姓相杀,这一幕就必然会在待会儿出现。
愧疚之心,或许会有一点儿吧。
那是数百年后残存的一点儿慈悲还在胸膛里作祟。
然而。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九日,玉泉山二头目,率五十余山贼,抢劫商道,抢夺民女,掼死小儿五名,妇人疯。
正德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日,民女之父欲以金十两赎还其女,玉泉山头领收起银,奉还其女头颅,差遣山贼二十余,尾随民女之父回其家,屠灭其家,夺金银细软,烧其屋。
正德十四年七月中旬,玉泉山三头目,率五十余山贼,抢夺商道,未遂,烧临近之独户一家。
正德十五年,三月二日,是为春耕,玉泉山倾巢而出,肆夺耕牛,践踏数村秧苗,数村之族老奉献粮秣,乃罢休。
正德十五年,四月初,玉泉山复又肆虐数村,抢夺粮秣,族老愧不能对村中同宗,吊死于祠堂。
......
这是县志,以及录事册上记得清清楚楚的东西。
这是肃宁县上下,为了彰显肃宁为匪所困的现状,而特意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里面还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看到的。
所以,这是他们罪有应得,不,这是远远不足以惩戒其罪的惩罚。
陆斌拍了拍脸颊,打去那点儿被血腥激发的杀性。
他赶忙走到了马朝卿夫人的旁边。
“夫人,小子我炮制了一番好戏码,欲邀请您一观。”
“我一直看着呢,我醒得,我会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也不会放过,原原本本要说与老马听。”
“夫人不觉得小子血腥残酷,是个十足的刽子手吗?”
“觉得,若是放在平日,我是一定要教训你一番,你这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酷吏手段?岂不叫家中父母长辈担忧吗?”妇人怒视了陆斌一眼,不过随即又微笑着说道“但今时今日这场面,妇人我做梦都梦了好几年了,心中只觉得舒畅,便不说教与你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那是黄玉泉的声音“啊!黄常!你平日里就瞧不起我!我当年读家里私塾的机会,也是被你抢去!就因为我是外支!不比你与主家亲!我如今落得这等局面,不得已而为之,当以你人头为先!”
复又传来怒骂之声,求饶之声,惨叫之声,各种声音混杂。
陆斌感受到四周传来异样的目光,四处望去,却发现兵卒们,尤其是年轻的人们,正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看一名混蛋,内中充斥着担忧的神色。
“抱歉,是我未能向大家先行做过解释,此中人皆是......”
“快看,快看!那个死的叫黄常的!他终于死了,还是死在自己远房表弟手中,天下间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吗?大妮子!小妞儿!他们当年一家都是被这个黄常带进山里侮辱了的,他们哥哥山上找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割下脑袋,挂在羽泉山寨前面,今日还在啊!他今日死了,今日死了,还是死在姓黄的手里,还有比这更舒畅的事情吗?黄沙村的!黄沙村的!出来瞧啊!黄沙村大妮子家的亲戚,可以来看看啊!你们家谷子!可以瞑目了!”
夫人高兴的手舞足蹈,失去了所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