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两个小戏子还在固执地往冰糖那里扑,对周围的混乱和尖叫置若罔闻。
村民们又惊又怕,但人多胆气壮,几个胆大的汉子吼叫着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按住他们,也顾不上什么轻重了,粗暴地去扯他们脸上的面具。
“咔哒!咔哒!”又是两张面具被扯下。露出来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蜡白僵硬、毫无生气的“死人脸”!
紧闭的双眼,乌紫的嘴唇,同样没有呼吸的迹象。被几个壮汉死死按在地上,他们也不挣扎,只是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一下,像坏掉的木偶。
“我的老天爷啊!”有人吓得瘫坐在地。“邪性!太邪性了!”村民们惊恐地后退,空出一小片地方,围着地上那三个一动不动、形同尸体的“小孩”。
就在这时,有人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台上:“还有一个!台上还有一个没动!”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戏台上。
果然,那第四个戴面具的小戏子,自始至终都站在台子角落,像个真正的木头桩子,连刚才那三个跳下去抢糖时,他都没挪动半分。
锣鼓声早就停了,幕布后头也再没动静,整个戏班子仿佛只剩下台角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巨大的恐惧和诡异攫住了所有人。没人敢上台。几个胆子最大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手里攥紧了刚才顺手抄起的板凳腿、扁担头,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上戏台。
台下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大气不敢出。那台上的小戏子依旧一动不动。领头的汉子,是村里有名的张屠户,膀大腰圆,此刻额头上也全是冷汗。
他咽了口唾沫,猛地伸出手,又快又狠地一把抓向那小戏子脸上的面具!面具应声而落。一张同样蜡白、死气沉沉的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眼睛紧闭,嘴唇乌紫。
然而,就在面具被摘掉的瞬间,一直像木头一样僵立着的小孩,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乌紫的嘴唇里,极其微弱地逸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气。
“呃……”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呻吟,微弱得几乎被台下粗重的喘息声淹没。
但这细微的变化,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台下的两个人!
张建设他娘原本失魂落魄的眼神,在看清那张脸的刹那,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死死抓住身边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张建设他爹也傻了。他死死盯着台上那张脸,那张脸虽然惨白死寂,虽然紧闭双眼,但那眉眼,那鼻梁,那轮廓……烧成灰他也认得!
那是他丢了半个月,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儿子!
张建设!“建设……我的儿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张建设他爹像疯了一样就要往台上冲,被旁边反应过来的村民死死抱住。
“老张!别冲动!你看清!建设他……他不对劲啊!”魏包裹他爹也看清了,心头骇然,一边死命拦着张建设爹,一边冲着台上喊:“建设!张建设!是你吗?你应一声啊!”
台上被摘掉面具的“张建设”,对台下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微微晃了晃,像一根失去支撑的木头,然后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张屠户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抱住。入手冰凉僵硬,却又带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温度。
那微弱的呼吸还在。“还……还有口气儿!是活的!是活的!”
张屠户的声音都变了调,又惊又怕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狂喜。台下彻底炸了锅!
张建设找到了?可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跟台上那三个“死孩子”一样?戏班子?那个外地人送的糖?所有混乱的线索,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魏包裹他爹的心头!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儿子。魏包裹还蹲在地上,看着那散落一地、沾满泥土的冰糖,小脸上满是心疼和委屈的泪水。
刚才的混乱和尖叫似乎把他吓懵了,他爹猛地蹲下,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声音都在抖:“包裹!你告诉爹!那糖!那天那外地人给你的糖,你吃了多少?!”
魏包裹被爹的样子吓到了,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舔了几回……甜……我舍不得……舍不得吃完……”话还没说完,魏包裹小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眼神开始涣散,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就往下倒。
“包裹!包裹!”魏包裹他爹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儿子。怀里的孩子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小脸迅速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接近台上那几个孩子的惨白,眼睛也无力地半阖着,眼神空洞呆滞。
“糖!是那包糖!是那个天杀的外地人!”魏包裹他爹猛地抬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抓住那个外地人!是他!是他害了建设!害了我家包裹!”
这声怒吼像惊雷一样劈醒了混乱中的人群。外地人?那个送米送面的外地人?张建设失踪那天,他就在现场!
他还给过小孩糖!所有的疑点瞬间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恐惧。村民们如梦初醒,愤怒和惊恐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晒谷场。“找那个王八蛋!”“抄家伙!别让他跑了!”
“肯定是他搞的鬼!那戏班子也是他弄来的!”人群像愤怒的潮水,轰然散开,朝着村东头那个孤寡老人留下的空房子涌去。
男人们抄起了锄头、铁锹、扁担,女人们也捡起了石头、木棍,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恐惧和一种要撕碎什么的狂暴。
张建设他娘哭喊着扑向被张屠户抱下台的“张建设”,颤抖的手想摸儿子的脸,又不敢碰。张建设爹挣脱了拉着他的人,跌跌撞撞地跟在愤怒的人群后面,他要亲手抓住那个畜生!
空房子就在眼前。大门虚掩着。“哐当!”冲在最前面的汉子一脚踹开了门。
屋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外地人?哪里还有什么米面粮油?只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地上干干净净,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那张破床还在,但铺盖卷没了。墙角堆着一些不值钱的破瓦罐。
“搜!仔细搜!他肯定没跑远!”有人吼着。村民们像梳子一样把屋里屋外、房前屋后翻了个底朝天。
柴火垛被捅开,鸡窝被掀翻,连老鼠洞都恨不得扒开看看。
一无所获。那个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满脸堆笑,送米送面送冰糖的中年男人,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在七连村出现过。
只有村口晒谷场上,那三个彻底没了声息、形同真正尸体的“小戏子”,和昏迷不醒、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魏包裹,以及那个被抱在张建设娘怀里、同样面如死灰却尚存一丝微弱呼吸的张建设,还有那个静静立在空屋夹缝里的、沾满灰尘的破旧高大木柜,无声地证明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血,似乎还没流出来。但那股子冰冷粘稠的恐怖,已经像浓雾一样,沉甸甸地罩住了整个七连村,压得人喘不过气。
没人知道那木柜里到底装着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个消失的男人去了哪里。只有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底蔓延。这日子,算是彻底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