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事儿,只要牵扯到权力,特别是处在一定层次,在很多时候都会面临抉择,只是这一个个抉择下,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有着太多的无眠夜……
自从征东将军府将荆南治下生叛,曹昂领军平叛的消息,派人急递到许都以来,荀彧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对于荆南、荆北之局荀彧是格外关注的。
尤其是曹昂这边!
在北方之战愈发清晰与明朗之下,本该跟曹袁开战初期、中期一样,保持着局势整体相对安稳的荆州,特别是曹操决意聚兵邺城的大背景下,荆州却突然之间乱起来了。
这对经历过无数风波、博弈、算计的荀彧而言,他嗅到了很浓的不寻常之味儿!
从表面上来看,荆南、荆北交替出现这等风波与动荡,这是受曹昂所定整风之举的影响,可真实的情况真就如表明那样简单吗?
肯定不是!
荀彧知道曹昂为何要做这件事,也知此事一旦做成对谯县曹氏会意味着什么,这也是荀彧最为纠结的地方。
只不过就连荀彧本人都未察觉到一点,围绕军队整风一事,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倾向于曹昂能够将此事促成的
荀彧是在兖州之乱平定以后,彻底赢得了曹操的信赖,成为曹操核心圈的顶流存在,也促成了曹操领军在外,必是荀彧在内坐镇的政治格局。
也是这样,针对于曹操麾下的种种,特别是存在的积弊与隐患,荀彧都会审时度势的去调改解决。
不过即便是这样,荀彧在一些事上是不敢轻易出手的,这是多方面的原因导致的,但也恰是这样,这些事其实一直都在荀彧心底藏着压着。
如果不结合实际情况,就一拍脑门的推动调改,那势必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这对曹操,对谯县曹氏,那都是极其不利的。
别的层面暂且不说,就说曹昂今下推动的整风之举,其实在很早之前,荀彧不止在心里想过,还想着能不能推行,可一番试探与观察下,荀彧却发现这根本不能去动。
青州兵、私人部曲……这些个特殊存在,一方面为曹操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但另一方面也限制住了曹操,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暗藏的隐患太大。
一旦利益足够大,那是会使曹操麾下出现动乱的,兖州之乱发生一次就够了,但再一次发生,这对曹操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荀彧的心里是有汉室的,但是经历过很多的荀彧却也坚信一点,能够终结乱世,使汉室恢复正常的,除了曹操以外,天下再无第二人能够办到。
也正是这样,使得荀彧格外关注荆南荆北之动,而对曹昂的动向,荀彧就更关心了,因为在荀彧看来,处在今下这等境遇下,曹昂绝不能有任何意外,一旦曹昂敢有任何意外,天下大局是会跟着变的!
这个变到底是好是坏,荀彧不知道,可荀彧却知一点,曹昂敢出意外,曹操势必会疯掉的。
而疯掉的曹操会做什么,荀彧根本就不用细想下去,都能预感到那是何其血腥的,因为在曹昂身上,寄托了曹操太多的期许与厚望。
父子俩平时闹归闹,折腾归折腾,但是涉及到核心时,曹操的霸道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文若看起来很疲惫,这段时日是没有休息好吧?”
丞相府,正堂。
丁氏言语间带有关切,看向跪坐于一旁的荀彧,“文若要保重好身体啊,今下的局势,对汉室,对社稷是……”
讲到这里时,丁氏却没有继续下去,荀彧如何能听不出丁氏之意,可心里清楚归清楚,但有些话是不能讲出来的。
“劳主母记挂。”
荀彧抬手朝丁氏一礼,表情自若道:“彧就是没有睡好,身体是无碍的。”
丁氏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荀彧撩撩袍袖也没有再说什么。
正堂内安静极了。
可是这份安静,却蕴藏着太多的不寻常。
尤其是此刻的丞相府,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此处。
自曹操领军北上以来,这还是丁氏第一次出现在很多人视线内,关键是这次出现,还是在丞相府正堂,而受邀的还是荀彧,要说这背后没什么,谁会相信啊!
“子修鼓捣出的这个茶,余是喜欢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丁氏的声音响起,在荀彧的注视下,丁氏端起茶盏,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先前的茶,是把茶叶研磨碎,以煮的方式进行的,在烹煮的过程中,加上各自喜欢的,如此就有了茶。”
“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味,这也使得茶存有很大的差异,甚至因为其中一处,就会引来很多的争议。”
“但是从烹煮到沸沏,看起来改变的很少,可实际上改变的却很大,与煮茶比起来,沏茶却是将茶的本味刺激了出来。”
“即便是这其中存有争议,可一切都是围绕茶本身展开的,而非是因为煮的缘故,还是添哪一味,减哪一味的缘故发生争执,文若觉得呢?”
“主母所言甚善!”
荀彧低首对丁氏说道:“长公子对于茶道是有见解的。”
“来,喝茶。”
丁氏微微一笑,伸手对荀彧说道。
“喏。”
荀彧嘴上这样讲,可心里却是有别样思绪的。
丁氏以茶来展开讲,这想表达的真就是茶本身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哪里是在讲茶啊,这分明就是在讲今下的时局啊!
对于丁氏真正想讲的话,荀彧是清楚的,但这也恰是他最为犹豫的。
作为当朝尚书令,荀彧是握有大权的,对于一些事,荀彧是可以自行决断的。
正如曹操在前线定下要兵聚邺城,与此同时停了征东将军府对前线供应,这背后是牵扯到很多的,如果说协调不好,解决不好,这是会影响到前线战局的。
而在许都的荀彧获悉了种种,就在最短的时间解决好了一切。
“子修太像他父亲了。”
在荀彧思绪万千之际,丁氏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
“对于认准的事情,即便是撞个头破血流,但只要这个是没有错的,不管这期间发生什么,那都是不会低头的。”
“这个性子,余很早就发现了,在子修没有及冠前,没有随军历练前,余不止一次的想要磨掉子修这个性子。”
“但是呢,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余发现自己错了。”
“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是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就改变的,哪怕是生养的父母,也是不行的。”
荀彧讲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长公子有此脾性,于社稷而言,于天下而言是好的。”
“如果长公子没有这种脾性,那在先前经历的种种,恐那些不臣,还不知要出来多少。”
唉~
听到荀彧讲这些话,丁氏表面没有太大变化,可心里却长叹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于荀彧那种复杂的心理,特别是在一些事的转变上,丁氏是知怎么回事的,这是一种既要又要的心理。
特别是在有本事的人身上,针对于一些特殊的事儿,这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站在丁氏的角度来看,荀彧的这种状态是没错的,毕竟有些东西传了那么久,哪怕是有乱世折腾,这也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但是理解归理解,这不代表丁氏就会认同荀彧所想。
屁股决定了脑袋。
其实在有些时候,男人幼稚起来,比女人要幼稚多了,只是没人会愿意承认罢了。
“余这次邀文若前来,就是为了一件事,想必文若也猜到了。”
想到这里,丁氏收敛心神,表情正色的看向荀彧道。
“受到子修在襄做一些事的影响,由荆南生叛而致荆北、豫州等地出现的风波,文若是怎样想的?”
该来的终究会来啊!
荀彧一听这话,就知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其实时局发生到现在,荀彧也看明白了,在今下这种局势下,固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曹昂推行的整风调改导致的,但是另一方面来讲,这背后也有曹昂的顺势推动。
为什么要这样做,荀彧看的很透彻,这也是荀彧犹豫的原因。
荆豫是乱了起来,可在两地的文武,不少是受曹昂举荐的,故而这种乱,其实是在可控之下的。
哪怕很多人并不这样看。
也是这样,荀彧看出曹昂想要的更多,已经不是局限于军中的整风了。
但正是如此,反倒造就了如今的复杂。
“荆豫之变,断不能影响到在北战事!”在此等态势下,荀彧眼神坚定的看向丁氏,讲出了他的想法。
还是有变化的。
听到这话,丁氏的心松了不少,其实对于荀彧的改变,别人看没看出来,丁氏不知道,但她是看出来的。
只是荀彧的这种改变,跟自家丈夫的改变比起来,还是太小了。
这能怪荀彧吗?
丁氏觉得不能。
即便是丁氏都必须要承认一点,从迎奉天子归许后,这几年在气运方面,自家丈夫实在是太盛了。
而在这基础上,自家儿子在外历练,又有那样的锐进之势,这产生的影响与变动,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就像南边发生的事,丁氏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凭什么好处全叫谯县曹氏占了?
占完了,那别人该怎么办?
“话是这样说,可到底该怎样做,才会不影响到在北战事呢?”
丁氏觉得自己要把话挑开了,她不希望自家丈夫跟荀彧有隔阂,有间隙,谯县曹氏能有今日,荀彧是有大功的。
别的不说,单单是兖州之乱下,荀彧起到的作用,就使自家丈夫保住了在这乱世下安身立命的根!
“……”
罕见的,荀彧没有说话。
丁氏眉头微皱。
“荆豫两地,乃至是扬徐两地,不管是出现任何风波,余觉得文若不必理会。”
见荀彧迟迟不言,丁氏遂开口道:“既然子修有自己的想法,想在所节制的治下鼓捣些新的,那一切就该他自己来解决,来直面。”
“成也好,败也罢,选择既然是子修做出来的,那他都要选择直面才行。”
“主母…”
荀彧露出复杂的表情,他如何能感受不到丁氏这样讲何意啊。
这是在给他减轻压力,特别是心理上的!
“文若听余把话讲完。”
丁氏伸手打断了荀彧,“但是许都这边,甚至是颍川一带,却不能这样了。”
“这两个地方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两个地方乱了,哪怕子修在荆州等地做的再好,那该影响前线战事还是会影响的!”
“但要是这两个地方不乱,即便子修在荆州等地没有做好,那说不定一切都还有斡旋的余地。”
“袁本初是怎样的人,文若要比余更为了解,如果在北一战,孟德从胜到败,这会对汉室,对社稷带来多大冲击与影响,余不多言,想必文若也清楚吧?”
荀彧听到这儿,手微颤起来。
丁氏的话,把荀彧给点醒了!
你想要怎样怎样,但是这都有前提的,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了,那一切都不过是空想罢了。
“彧知道该怎样做了!”
看着朝自己作揖行礼的荀彧,丁氏没有说什么。
希望你真的知道吧。
丁氏内心有些复杂,这件事如果能做好的话,至少有些事儿是要缓和余地的,对于自家丈夫,丁氏太了解了。
他能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背叛!
荀彧至今都不明白一点,或者他明白但是却没有去挑破的一点,他也好,颍川荀氏也罢,都打上了很深的烙印,而这个烙印正是来自于谯县曹氏,来自于曹操!
既然大的改变实现不了,那就一点点改变吧。
这是丁氏心底的真实想法,她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自家丈夫跟荀彧的关系破裂,这对于自家丈夫,对于谯县曹氏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在这一点上,郭嘉他们就拎的很清楚,只是一个人一个性格,不可能说别人明白的,其他人就一定要懂,丁氏在这其中所起作用,在不断地增强,这就是正妻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