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焕开将访客让进屋内,便立刻闭紧了房门。
神秘的来访者进到屋中后方摘下帽子和围巾露出了真容,来人正是张怀月。
摘下伪装后的张怀月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这黑灯瞎火的深夜,要准确无误地找到一个从未到访过的陌生地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因此在刚刚钱焕开打开门以前,她其实一直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所幸早在来上沪之初,她便未雨绸缪地将上沪城内所有大街小巷的路形分布全都清楚摸透牢记在心,如此才能在这种紧急时刻不被拖了后腿。
钱焕开没有急于交谈,而是先三两步到了窗前,拉开窗帘一角仔细观察了一番街道上的动静,确认没有可疑的跟踪者后,这才点燃了屋内的一盏昏黄的油灯。
张怀月眯了眯眼,油灯的光线十分黯淡,仅能勉强照亮这间陈设简陋的狭小斗室,她还来不及仔细打量,便听钱焕开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过来了?”
他与张怀月之间的联系是他们这条情报线上的最高机密,决不能外泄。因此以张怀月的稳重,这么晚还冒着极大风险赶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张怀月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语速飞快地交待。
“一共是三件事,第一,我刚刚过来的途中被人瞧见了,人我已经制服,藏在了街尾隆兴面粉厂的废弃厂房里,你赶紧找人把这两人送走,送得越远越好,至少几年内不能让他们回到上沪城。”
“好,我马上安排。”钱焕开没有多问,立刻应承下来,“正好共济团最近有一艘去南洋的货船明天一早启航,我会交代同志们尽快把人送上船。”
张怀月点了下头,马不停蹄地接着说第二件也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我刚得到消息,特工总部最近有一场重大的秘密行动,不但召回了所有外勤人员还秘密调集了大量的武装特务,很有可能是在酝酿一次针对上沪所有地下抗日力量的扫荡运动。李立群今日已将特工总部全面戒严封闭,我恐怕明日一早就会立刻展开行动,时间非常紧急,需要尽快上报组织展开应对。”
钱焕开闻言眉头紧皱,张怀月带来的这个消息果然非同小可,而且时间如此紧张,难怪她非得要连夜赶来通知他。
“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他并不是怀疑张怀月消息的可靠性,只是事关重大,一旦确定此事为实情,那么上沪城所有组织成员可能都需要紧急避险,甚至组织在上沪许多重要机构也都要放弃原地址紧急转移,如此一来非但损失巨大还极有可能暴露行踪。
特工总部本就是所有抗日组织盯防的重点目标,不光是张怀月,组织上还有许多同志们都紧盯着这帮日伪特务的一举一动,然而目前为止却还没有任何一个渠道收到有关这场行动一星半点的风声,因此他必须得要再三确定。
“嗯。”张怀月严肃地点头,“我已经亲自去特工总部确认过,整个特工总部内外都已戒严,从人员调动的规模来看,李立群正在酝酿一场大行动这件事不会有假。”
特工总部成立的目的便是为了打击抗日爱国运动,迫害共c党人和抗日进步人士。因此这群汉奸走狗所酝酿的大行动,所针对的目标也只有可能是他们这些抗日爱国组织。
钱焕开于是神色也凝重起来,他了解张怀月的为人,知道她不是行事轻率的人,既然她如此肯定了,那这件事十有八九确有其事。
“好,我会立刻上报组织,通知同志们尽快做出应对。”
张怀月点了下头,没有追问细节。她的任务只是传递消息,该怎么应对需要钱焕开通报给上级后再行决定,无需她来越俎代庖,于是她转而说起了第三件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此行最重要的情报交代完,张怀月脸上的凝重之色却依旧不减。
“方彦之在特工总部处境微妙,我去特工总部和方彦之接头时,为以防万一,特地找人通过青帮的渠道扩散了军统派遣的锄奸队已潜入上沪的消息,引了一批特务官眷太太围堵特工总部。但当时时间紧急,帮手人选是临时找的,我不能完全放心,你想办法盯住这两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可疑人士与他们接触。”
钱焕开闻言也很重视,张怀月的安危是他们这条情报线上最至关重要的一环,不容轻忽,立刻便慎重答应道:“好,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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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锄奸队潜入上沪的消息最初是从哪传出来的?”李立群捏着额角沉声问郭忠全道。
“一开始是租界区的一些街头小报,紧接着大街小巷就都传遍了,前后还不到两个小时。然后就是些青头混混四处流窜传话,还都是和部里的长官亲眷们沾亲带故的线人,所以消息才能传得这么快。这些人我们都已经控制住了,但并没审问出什么眉目,只能先关着,就是这么一来,消息源头就已经不太好找了。”郭忠全一五一十地报告着底下人传回来的消息。
李立群对这套手段十分熟悉,知道都是青帮的惯常手笔,并不感觉意外,于是又转而问道:“张先志的侄女最先拨的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查到了吗?”
“已经查到了,”郭忠全立刻将手里早已备好的一份文件恭敬奉上,“是仙乐宫一楼大堂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仙乐宫的领班,名叫桃乐丝王。这个女人现年二十五岁,在仙乐宫已经工作了八年。来历也调查清楚了,其生父原是一名经营煤炭生意的晋商,母亲是这王姓商人在上沪长期包养的一个白俄舞女,壬申年皇军攻打上沪,这王姓商人便将这对母女抛下独自返乡。母女二人差点便流落街头,后来还是靠着这白俄女人往日的一点人脉,引荐桃乐丝王进了仙乐宫做领班,这才能养家糊口。”
“据说方彦之的老婆在仙乐宫内长期定着一个包间,每周总会光顾个一两回,这通电话好像就是为了取消预定。据接线员说,两个人没聊几分钟,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仙乐宫的底细,同在为东瀛军警特务机构供事的两人自然都十分清楚,作为公共租界最老牌的声色场所,一贯人员鱼龙混杂,消息纷纭杂沓,是收集监控各方信息的最佳场所。因而其上下各层管理者一早便已被特高科等东瀛军方特务机关渗透,里面的人员信息早已被犁过无数遍。
因此既然这方彦之的老婆电话联系的是仙乐宫的领班,那便任是谁来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当来了。
但李立群仍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郭忠全,“你找个人再去探探这个桃乐丝王的底细,记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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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所有该交代的事情,张怀月重新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我时间不多,就先走了。”
钱换开也跟着站起身,“我送你。”
张怀月点点头没有拒绝,有了刚刚的教训,她也担心路上再碰见什么意外。而且有钱焕开帮忙搭把手,她潜回张公馆时也能有个掩护。
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分工协作,钱焕开悄无声息地吹灭油灯,再次掀开窗帘仔细观察街上情形,确认一切正常后,对张怀月做了个安全的手势。张怀月点点头,将亭子间的屋门推开一道缝隙,确认四下无人,便快速打开门闪身离去。
钱焕开则在屋内稍停留了一会,做了些外出的准备,这才也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跟了上去。
两个人便如同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一前一后地溶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