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甲而死!”
偌大的寝宫之内,身穿金丝睡袍的姬主猛然惊醒,白皙的额头之上早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猛然环视着寝宫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她惨死的场景出现在了她的梦中,那般真实,真实的不像话。
她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将她轰碎。
梦中,她的怒吼,她的不甘是那般撕心裂肺。
姬主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即使白日里看见自己的死状,她也没有太过紧张,她是一国女帝,无尽威严,怎会畏惧死亡。
可梦,是骗不了人的。
那种痛苦,那种绝望太过真实。
“人间将亡,我姬灵做错了什么?”
她银牙紧咬,再也没有了平常那般威严的气魄。
“我只是走上了一条任何时代的姬主都会走上的路,可我为何会死?”
她攥紧素白如玉的双手,一头青丝遮面,双眸之中闪烁着冷光。
“这世间能杀我的不多!”
姬主坐在床榻之上,竟是显得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
联想到,陈炁的预言。
陈言即将于姬州诛杀数十万大军。
姬主双眸一缩。
难道自己是死在陈言手里?
可陈言如今是死是活都尚未可知。
而且,按照陈炁的预言,陈言就算未来诛灭姬州数十万大军,那时候的陈言也不过是创境。
创境如何杀她?
可这两个预言放在一起,又显得那般真实,看上去好像真的会发生。
如果,如果陈言未死。
如果未来的那一幕会发生的话……
姬主双眸顿缩:
“那我极有可能就是死在陈言灭杀姬州数十万大军的那一天……”
她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陈言入道不过两年多而已,进入五族之争之时便是六阶。
即使要进入八阶也不会太远,没多少年。
也就是说……
她姬灵不过几年的寿命。
也可能是不到一年的寿命。
姬灵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一个小辈,竟是带给了她如此之大的压力。
“我……”
姬灵声音都有些颤抖:
“即使再怎样也必须要承认,我……怕死……”
她看向寝宫的大门,抿了抿嘴:
“来人,将赵诸归带来!”
不一会。
被人从睡梦之中叫醒的赵诸归在一众寝宫守卫错愕,乃至愤怒的眼神之中走入姬主的寝宫之内。
那些守卫看着赵诸归的背影,眼里尽是在羡慕与嫉恨。
多少年来,从未有第二人进入过姬主的寝宫,凭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可以进入。
赵诸归看到了脸色难看的姬主,此刻姬主正坐在一张白玉雕刻的椅子上冷冷的审视着赵诸归。
“你很慌乱。”
赵诸归不假思索的开口。
姬主顿时面色一变,她已经隐藏的很好了,没想到赵诸归可以一眼看出她如今的情况。
赵诸归耸了耸肩:
“不知为何,我好像挺能感受他人心中的……”
他思索着:
“感受?
亦或是情绪,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善解人意。”
姬主没有多问,只是突然如泄了气一般的笑了一声: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玉椅。
“你能放我离开吗?”
赵诸归没有坐下,只是看着姬主道。
“不能。”
姬主微微摇头,她看向赵诸归道:
“你到底是谁,和意志之主是什么关系?”
她那颓然的脸色只是持续了一瞬间,随即再度恢复以往的威严。
“意志之主……”
赵诸归眼里浮现出迷茫之色:
“的确有些熟悉,我好像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了,我之前听到过有人说起这个名字。”
姬主眼里的那一丝猜忌渐渐消失,余下的只有失望,她微微挥手:
“你回去吧。”
她明显不愿意多聊了。
赵诸归抿了抿嘴,大半夜将人叫来,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竟然就让他回去?
他准备离开,却倏然开口:
“我怎样做,你才可以放我离开,这对我很重要。”
姬主面色一冷:
“你到底要什么,金钱,女人,还是权利,只要你留在姬州,我都给你!”
“可我只想看看这一方天地。”
赵诸归回道。
姬主一顿,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
为何悬天镜会告诉她,自己的一线生机在这一个奇葩身上。
姬主简直要吐血了。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行?
她凝视着身前的雕凤玉台,一双清丽的眸子都要滴出寒冰来。
她的思绪都要乱成一团麻了。
也就在这时。
“怎样,你可以放我离开吗?”
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
姬主猛然看向赵诸归,恐怖的气势自体内爆发。
可是对面的赵诸归根本没有惧意,此刻依旧直视着姬主的眼睛。
这和偌大姬州的任何一个大臣都不一样。
他们只会垂头对姬主表示尊敬,姬主若是溢散威严,他们会直接跪下来,若是姬主生气,他们会瑟瑟发抖。
可眼前的赵诸归,明明身具重器却压根不在乎,明明很弱,却根本不畏惧。
他渴望自由。
哪怕会死,也会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继续追求自由。
他有自己的信仰,在他的信仰面前,姬主的怒意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话。
这是一个固执的怪胎。
姬主凝视着赵诸归,此刻竟是感觉自己才是无礼的那一个。
姬主渐渐收敛了气势,她平静开口道:
“你在这里,吃了我几顿饭?”
“七顿,还有一顿,被狱卒踢翻了。”赵诸归开口道。
“好!”姬主冷笑出声:
“你为一饭之恩,宁愿去死也要杀了那一只古神兽,而你欠我的是七饭之恩。”
她冷笑看着赵诸归,要用对方那所谓的价值观来攻破对方。
你喜欢报恩是吧。
那来助我,帮我脱离未来必死的结局。
赵诸归淡淡道:
“不对,你杀了救我的女子,而且还限制了我的自由,我不欠你,而你欠我。”
姬主一愣,瞬间无语了。
这赵诸归看起来傻子一个,结果心里却和明镜一样。
她沉默下来,听到了赵诸归的脚步声,知晓对方要离开寝宫了。
“我要死了。”姬主开口道。
“与我无关。” 赵诸归道:“或许,我应该高兴,因为你下令杀了那救我的女子。”
他扬起脑袋,眼里浮现出一抹释然之色。
那心中的郁愤,竟是在听到姬主将死的消息后,渐渐消失了。
好爽。
若是那女子知晓这件事,也会高兴吧。
姬主面色冰冷,愕然的看着此刻的赵诸归,她被赵诸归无死角的防守了。
她分明长的倾国倾城,一度被评为五族第一美女,多少男子对她仰慕而不得。
直到她登顶姬州,再也没有了所谓第一美女之称。
她不再是美女,她是女帝。
那些仰慕她的男人,只能求之不得,又要恐惧她的威严,当她开口,他们根本不会反驳,哪怕是叫他们去死。
姬主内心不屑,讥讽。
心中暗忖这些男人都是愚蠢的忠狗罢了。
她只想搞事业。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可如今,见到另一个只想搞事业,不,只想游山玩水的男人,她要无语了。
她的一切魅力,一切诱惑都失去了效果。
这个感觉,真他妈的难受。
“可预言之中,只有你可以救我。”姬主站了起来:
“你要救我,你救我,我放你自由,你不救我,我便令人关押你一辈子。”
她那一双眸子倏然凝闪淡淡紫光,令她整个人都充满了诱惑。
这是她年幼之时学会的魅惑之术。
她很久没用了,她镇压他人用的是威严,是实力,不是自身的诱惑。
如今使用,竟是令她产生出羞耻之感。
她竟是在以自身肉体来诱惑一个男的,她的威严呢,她的实力呢?
她可是女帝啊。
羞耻!
可她没办法了。
果然。
赵诸归止住步伐:
“好,我救你。”
姬主面色微变:
“那你知晓如何救我?
你还有何等未曾展露的手段?”
她凝望着赵诸归,此刻竟是不自觉露出了少时才出现过的神色。
那是生死之间,自己绝望,队友站出来之时才会有的兴奋之色。
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灵宝只在身前三尺处的庆幸之色。
也是,吃到了许久要吃到的美食,芳香于味蕾之间绽放,醇厚于喉头润过的那一种满足之色。
好久好久,没有过这般欢喜的感觉了。
这一刻的赵诸归在姬主的视线之中,都变得无比俊朗了起来。
赵诸归耸了耸肩:“不知道。”
姬主脸上的微喜之色渐渐消失,一切都凝滞了下来。
她看到自己的诱惑对赵诸归根本没起作用,对方之所以回答,也只是因为想要离开。
在自己加倍的肉身诱惑下,赵诸归在意的依旧是行走天下。
安静。
安静。
安静,是今夜的姬州王庭。
姬主要吐血了。
…………
夜海无垠。
陈主踏空而行,一双眼眸扫视过四方天地,却见疾行之中,那高挂的银月急速淡去,那朝来的晨光于海平线之上绽放。
“你应该是在疑神疑鬼。”
他开口道,耳畔显化出通讯阵盘的虚影,其内传来姬主低沉的声音:
“悬天镜看到了,我未来必死。”
“但也没定下时间,待古神禁地之事结束,我便回归。” 陈主道。
“若是说,此时便是我最容易死去的时机呢?”姬主的声音越来越寒冷了:
“若你们回归了,谁可杀我?
无非就是你们都去古神禁地的这一段时间内,五族内部的力量出现了真空。”
陈主沉默了许久。
“你可以躲起来。”
通讯阵盘内传来姬主的冷笑声。
“你笑什么?”陈主皱眉。
“我笑,我身为姬州女帝,岂有自己躲起来的资格?
陈晟,还是说你是…… 陈渊,若我身死,你会后悔的!”
姬主挂断了通讯。
云天之上,陈主伫立许久,双眸都变得复杂起来:
“若你身死,我为何要后悔,我只会高兴于五族更加齐心了。”
他停顿了片刻。
姬主的通讯令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让他愈发认为,陈言未死,而食梦貘已死的可能性极大。
若是这样,陆巡阳活着的可能性也极大。
陆巡阳有没有成为九阶?
若是他成为九阶,便一定会被古神禁地弹出。
古神禁地,九阶不可入。
这是少许人才能知道的事情。
因为,这个天下也没多少九阶。
事情变的越来越杂乱了。
陈主的面色难看了起来。
久久的,他的表情再度恢复平静。
如果陈言和陆巡阳没死,他或许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他陈晟不是傻子。
陈河就算出巡,这么久了总得给他汇报一下吧。
结果什么都没有。
陈言。
一切的中心依旧是陈言。
“可他是我陈氏血脉,只要他一天是我陈氏血脉,那便永远都有把柄在我手上。”
他低喃出声,这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和手段。
若非事情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他不会使用。
他双眸爆发冷光,与陈言对弈,他立于不败之地。
“我陈渊一生,从破落的陈州崛起,被人背叛过,被人陷害过,也曾屡次到了绝境,不知生路在何处。
世人恨我,嫉我,厌我,惧我。
可我之心,为的不是自己,是人族!”
他低喃出声:
“我不需要别人理解我。
我若失败,便是耻辱柱之上删不去的名字,我若成功,可为人族续命万年!”
他低沉开口,声音越来越冰寒。
相比于古神对人族无数年的镇压与啃食,他的那一些恶事又算得了什么?
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无穷无尽的灰色。
一个执意去追求彻底纯白的人,是愚蠢的。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东西。
可总有一些蠢货,自以为是的厌恶,拒绝,不屑一顾。
陆巡阳是,陈言也是。
他那一日,苦口婆心的劝过陈言了,他那时渴望陈言可以理解自己。
他也看好这个青年,可对方和其余人一样不理解他。
陈渊失望透顶,又有欣赏。
失望于对方的无知与自大。
又欣赏对方和他一样是一个为自己的信仰甘愿付出一切的人。
两者不矛盾。
陈渊沉默着,向着遥远的一方看去。
“夏寒舟……”
夏寒舟也来了,躲在一个距离陈渊不远的地方。
所谓的司天监正率领百万大军恭迎陆巡阳出关,只是幌子。
如此之大的事情,夏寒舟怎么可能不来?
也就在这时。
无垠的晨光倏然布满天穹,浩荡的光帘要将从海平面传来的朝阳辉光都镇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