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漓顿时双颊涨红,声音细若蚊蚋:“学、学生见方才几位老爷都上去了...听同窗们说,三楼的盛京夜景最是好看...”
她边说边缩着脖子,活脱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寒门学子,却在低头时不着痕迹地扫过楼梯转角,只见数道黑影隐在廊柱之后,听见动静,齐刷刷投来锐利的目光。
她心头一紧,暗叫不好。这些守卫个个太阳穴微鼓,显然都是内家高手。若贸然硬闯,不仅会打草惊蛇,只怕会难以全身而退。
那伙计眯着眼睛,将谢清漓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目光在那件洗得发白的直裰上停留良久,皮笑肉不笑道:“小公子是头回来京城赶考的学子吧?我们云水斋楼上的风景的确很好,不过...那都是贵人们才配享用的雅间。”
说着,他抬手随意一指二楼角落的位置:“喏,那儿还剩个座儿。小公子不妨点壶‘状元及第茶’,讨个彩头。等来年真中了状元,自然就能上楼看风景了...”
谢清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位置恰好被一根朱漆廊柱半掩着,窗外景致被挡得严严实实,却能将整个楼梯尽收眼底。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连连作揖道:“多谢小哥指点。”
待伙计转身离去,谢清漓快步走向那个角落。落座时,她状似不经意地将茶盏往桌边推了推,借着倒茶的姿势,目光已牢牢锁住了三楼楼梯口的动静。
凤昭珩一行人进了三楼右侧最里间的雅室,自打进去后便再无半点声息。整个三楼其他雅间的门扉紧闭,一片黑暗,连小二都不见进出,显然是被包了场。只是,凤昭珩见的到底是谁?
谢清漓指尖轻叩桌面,借着廊柱的掩护,缓缓抬眸望向云水斋的四楼——那里常年门窗紧闭,从不对外开放,此刻却隐约透出一线微光...
三楼雅间内,烛火摇曳。凤昭珩刚踏入房门,便见一名灰衣人静立其中。那人见他们进来,目光径直落在中间的凤昭珩身上,躬身行礼道:“五殿下,主子已恭候多时,请随属下来。”
灰衣人转身走向角落,手指轻抚青瓷花瓶,随着机关转动的轻响,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
凤昭珩随手摘下面具扔给随从,接过递来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见状不由轻嗤:“三姑母这般谨慎,不过是见个面,弄出这么多玄虚。”
他正要迈步,身后的随从却被灰衣人横臂拦住:“诸位请留步。”
凤昭珩回眸,脸上仍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翳。他指尖轻敲折扇,终是淡淡道:“候着。”便独自踏入暗道。
暗道狭窄逼仄,蜿蜒而上,昏黄的灯影在墙壁上跳动,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不过十余级台阶,他却走得异常艰难,狭窄的空间令他呼吸微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心中冷笑,三姑母果然将他查得透彻,连他畏狭的弱点都了如指掌,这暗道分明是给他的下马威。
他强忍不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痛意保持清醒。待终于踏出暗道,眼前豁然开朗,四楼雅室宽敞明亮,沉香缭绕,一位身着云锦华服的女子斜倚在鎏金贵妃榻上,指尖丹蔻如血,想必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三姑母了。
凤昭珩快步上前,执礼甚恭:“侄儿拜见姑母。久闻姑母风采,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低垂的眉眼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孺慕之情。
那女子缓缓起身,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他的面容,半晌忽而轻笑:“小五这眉眼,当真与皇兄年轻时一模一样。”说着便伸手拉他入座。
凤昭珩却突然抬眸,声音里满是痛惜:“侄儿曾在父皇那里见过姑母少时画像。当年倾国倾城的凤三公主,却顶着这张...温婉寡淡的面具,在东陵蛰伏十余载。姑母为凤潜大业,牺牲至此。”
他眼底泛起一层薄雾,语气真挚:“如今姑侄相见,难道还要隔着这层假面吗?”
凤昭珩面上情深义重,说出的话却句句扎心。他心底冷笑,这位三姑母最在意的不就是当年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吗?方才暗道里的下马威,如今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女子猛地攥紧拳头,鎏金护甲在掌心掐出几道红痕。她面色骤然阴沉,却强撑着道:“为了凤潜大业,本宫这点牺牲算什么?”
她的指尖轻抚过脸上的人皮面具,语气转冷:“凤三公主早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齐家大小姐、东陵的忠亲王妃。”
她定定凝视着凤昭珩,忽而轻嗤一声:“回去转告你父皇,本宫既已走上这条路,就绝不反悔,让他...尽管放心。”
短短几句交锋,忠亲王妃便已看透,这侄儿与她那皇兄如出一辙的心机深沉、冷血无情,不愧是凤家养出来的好儿郎!
她眼底闪过一丝厌烦,顿时失了周旋的兴致,广袖一拂,慵懒地倚回鎏金凤榻。
凤昭珩却似寻着了趣味,施施然在旁落座,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侄儿听闻...姑丈最爱搜罗美人,后院佳丽如云。姑母又无一儿半女傍身,这些年...想必过得很是辛苦。要不要侄儿替姑母...出出这口恶气?”
“咔嚓”一声脆响,忠亲王妃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眼神陡然凌厉如刀。她为何不孕,还不是拜他父皇所赐?
她缓缓抬眸,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寒意:“小五,你僭越了!若不想谈正事,本宫现在就送你出门...”
凤昭珩心下一凛,立即起身长揖:“姑母息怒,是侄儿失言了。”
他眼珠一转,话锋陡转:“临行前父皇再三叮嘱,说姑母在东陵经营有方,这些年为凤潜筹措的银两起了大用,实乃我凤潜第一功臣。”
他趋前两步,声音压得极低:“父皇常说,姑母雄才大略,比南景那位...强出不知凡几。待来日大业得成,定当为姑母建生祠,塑金身,享万世香火供奉...”
忠亲王妃慵懒地支着额角,连眼风都懒得扫他一下。她心中冷笑连连,她可不是南景那个蠢货妹妹,整日只知与她争宠斗气,反倒让皇兄坐收渔翁之利。
万世香火供奉?她心中冷笑更甚。皇兄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待大业成就之日,只怕就是她们姐妹消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