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着,像被风掐住了脖子,光影忽明忽暗。突然,屋外的男人们听到了一阵哭声。
“有人在哭。”李生缘压低声音道。
“是不是乌花啊?她怕得厉害。”江远山接了一句。同时,伸手拿起一旁的一根木棍,翻了翻眼前的柴火,意在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不像是她......”
李生缘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叶知秋和靖如玉一前一后,从屋内走了出来,神情各异。叶知秋板着脸,眼尾还残留着怒意,靖如玉则是满脸无奈,仿佛刚压住了一场即将燃起的怒火。
李生缘立刻警觉,走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叶知秋甩了甩袖子,冷脸大声说道:“还能怎么回事?我就说了几句实话,她就受不了了。要哭,也得看看时候!”
靖如玉劝道:“知秋,你也确实话说重了些......”
“我说重?”叶知秋抬眸,望着她,“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不对了?她说跟着咱们东奔西走很辛苦,咱们谁不比她辛苦?她倒好,一路上倚着个无情汉跟坐了个软垫子似的,还矫情起来了……就拿今晚这事来说,瘟疫谁不怕啊?她还偏要和我同坐,结果一言不合就说自己不被欢迎,怪我欺负她。我真受不了这些娇滴滴的贵妇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看着烦!”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了些控制不住的颤。
李生缘皱眉道:“好了好了,别气了,让不焕听见不好。”
“他最好听见。”叶知秋冷哼一声,“省得成天跟丢了魂儿似的,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忘了。”
靖如玉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咱们过去烤烤火,歇会儿吧。”
众人神色不一,正沉默间,屋内那原本压抑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死死捂住了嘴巴,也没能捂住那股心碎的颤音。
火堆旁的金不焕猛地站起身来,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地抬步,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火堆,光亮比外头暗许多,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
张氏蜷在床榻一角,手里捏着帕子,帕子早已湿透,皱巴巴地贴在手心。她听见门响,急忙拢了拢鬓发,做出一副不敢看来人的样子。
金不焕几步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脸,眼中浮出一层幽暗的光:“怎么哭了?这好端端的,哭什么呀?别哭了。”
张氏摇头,咬着唇:“她们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那你说说,你哭什么?”金不焕声音低沉,像压在喉头的怒火,“知秋和如玉若是惹你不高兴,你不搭理她们就是了,她们两个都不是欺负人的人。”
张氏终于抬起头,眼里蓄着泪,嘴唇发颤:“我不是因为她们……我是觉得自己像个拖油瓶,做什么都碍事。”
“这话说的!我没觉得你碍事。”金不焕低头,伸出手,给张氏擦了擦眼泪,安慰她。
张氏哽咽,继续道:“你看我……什么都帮不上你。路上还得大家照顾,我不说话,但我有感觉,大家心里烦我;我说两句害怕,别人又觉得我矫情。她大概是生气,我跟了你吧......她要是不同意,我可以回去......”
金不焕皱着眉,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像被人拧了一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你放心,”他低声道,“知秋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如果非要说有错,那错的,也是我,是我把你带出来,让你受委屈了。”
张氏埋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像是压抑了一路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屋外的火堆边,叶知秋咬着牙,死死盯着那扇门。
“你看看她。”她看着靖如玉,声音发冷,“真以为自己是正房夫人呢。”
“知秋。”江远山适时开口,递给她一盏热水,“别生气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再说了,按照不焕的家世,多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知秋低头接过,重重地喝了一口热水,忍着鼻子发酸,一句话没再说。江远山试图再多说两句,叶知秋将脸别向一边,不再看他,他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儿。
靖如玉蹲在火堆一角,原本是在拨弄火星,听到江远山那番话,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不大,带着点讥讽与倦意,像是深夜里一滴不合时宜的清水。
“我的江掌柜呀,”她没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
江远山愣了愣,下意识地道:“我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靖如玉直起身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慢吞吞转过头来,眼神中带了点明晃晃的调侃,“什么叫‘多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金兄的正房夫人,你们都说是个极好的人,在生孩子的关头,男人搂着别的女人进门,叫她如何欢天喜地的接受啊!你以为知秋是为了张氏生气?她是气金兄呢。当然,更气你,气你们这些男人!”
江远山怔住。一旁的李生缘也抬起了头。
“知秋是为了金夫人难过。”靖如玉叹了口气,语气不重,却句句敲在江远山心口,“她在并州,怀着身子,伺候公婆,男人却与别的女人花前月下。”
叶知秋低着头,眼圈发红,嘴唇抿得死紧,却没开口否认。
江远山抿了抿唇,喉结动了动,握着茶盏的手指也紧了紧。他低声道:“我……我不会那样的。”
“你不会哪样?”靖如玉轻声一笑,声音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要我看,你们这些少爷,没一个好东西!”
火堆噼啪地响着,火星偶尔炸裂开,像是有人心头一闪一闪地疼。
江远山没说话,只是盯着火光看了许久,才缓缓抬眼,看向叶知秋的背影。那一瞬,他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话都压在舌根,再也吐不出来。
他从来是个慢性子,习惯了把话藏心底。他可以一人策马冲阵,刀口舔血,也可以陪兄弟出生入死,却唯独在感情上,一点勇气也没有。
叶知秋忽然起身,背对着他们低声说:“我有些累,想进去歇着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门被风轻轻带上,那声“吱呀”,像是江远山心头的一根弦被拽断。
靖如玉静静看着,忽然凑近江远山一点,低声说:“你可长点心吧。”
江远山一动不动,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沉在了夜色里,久久没有出声。
而屋后那间小屋,乌花的咳声又轻轻传了出来,细微而断断续续,如深夜中藏不住的忧患,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