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东京银座,难得被绵绵冷雨裹挟,路上衣着精致的人们举着雨伞在街道上穿行的样子,却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后巷一家隐秘的高级料亭松风庵内,竹帘低垂,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霓虹光影。
只有炭火小炉上铁壶发出的嘶嘶轻响,蒸腾起氤氲水汽。
安娜脱掉沾了雨水的风衣交给侍者,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在三井秀夫的恭敬中盘膝坐在榻榻米上。
对面的三井秀夫穿着一身深灰色和服,鬓角已染霜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异常,尽显此人的精明强干。
“安娜小姐,久闻大名。”三井秀夫微微鞠躬,看似态度极为恭敬,气势上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开门见山,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面前碍眼的清酒酒瓶移开,将一张折叠得极为方正的薄纸推过矮几。
安娜没有立刻去接,指尖夹着的细长女士香烟升腾起一缕淡蓝的烟雾,模糊了她宝石般蓝眸中的审视。“哦?三井先生指的是?”
“三井增见的行程。”秀夫吐出这个名字时,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未来七十二小时,精确到分秒,包括他今晚在港区‘月华’俱乐部私密包厢的密会,明天下午视察横滨港三井商船新建的‘海王星号’货轮,以及……”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后天凌晨,他名下那艘私人游艇海月号将从东京湾王子码头启航,前往伊豆七岛度假。船上只有他的心腹保镖,航线固定,防卫……并非无懈可击。”
安娜终于伸手,拈起那张薄纸。
纸张是昂贵的和纸,带着淡淡檀香,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时间、地点、护卫人数,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刻骨的掩饰。
“你这里准备好了?”安娜抬眸,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带着玩味。
三井秀夫身体微微前倾,头顶稀疏的发丝遮掩不住头皮在灯光下的泛白。“三井家在库页岛油田剩余的那最后12%股份,转让协议我已备好,签字即生效。”
他眼中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的交易。“我要三井增见……永远消失。干净,彻底,最好做成意外事件。”
安娜在烟灰缸沿上轻轻转动烟头,利用摩擦将烟灰留在了烟缸里,举手投足,数不尽的高雅。“秀夫先生的手笔的确够大……可是你能做这个主吗?”
三井秀夫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问,没有任何迟疑回应,“这是我的事,各司其职就好。”
安娜倒是不在意三井秀夫言语中的冲劲,缓缓收起那张纸,优雅地放进随身的手拿包内层。“成交。”
没有握手,没有多余的话语,安娜起身拿起衣架上的风衣,走到门口时候,突然转身,视线与三井秀夫的对撞在一起,“三井的未来可期,你的确是个干大事的人物,希望合作愉快……你知道我们的能力的。”
三井秀夫微微颔首,举起了面前一直未动的清酒杯,隔空虚敬了一下,仰头饮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他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如霜。
安娜的身影无声地没入料亭幽暗的回廊,走廊尽头的树叶随着清冷的微风轻轻摇曳,留下一地凌乱残影。
时间倒流,一个多月前,李安然奔赴京师给叔叔李宁波和婶婶孙慧清赔罪时候,三井秀夫派人到马岛找到了安娜……
于是一场刺杀案顺理成章在马岛发生了。
“三井增见是有前科的人,渡鸦平台的资料可以佐证。既然如此,那么让刺杀再进行一次,对外宣称是三井增见出手,以遮掩龙国出手的事实……嗯,伪装我性命堪忧,化解叔叔婶婶心中的怨念,一箭三雕……哈哈哈哈”
李安然利用大势的能力无与伦比,瞬间便想通了事件的利益最大化,这一点无论安娜还是马斯克,都拍马难及。
安娜钻进轿车时候,眼前还晃动着李安然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米哈伊尔,你的人可以出动了,我马上把情报传给你。”安娜放下电话,重新点起香烟,透过被雨浇透的车窗,看着外面匆忙的人流,努力将李安然讨厌的笑脸踢了出去,换作了她的两个可爱仙女……嗯,还有好久不见的奥列格。
汉江两岸高耸的玻璃幕墙和霓虹,将这座曾经代表汉江奇迹的城市点缀得无比绚丽多彩。灯火阑珊之下,却掺杂着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随着俄罗斯卢布的狂跌,泰铢的挣扎,一场遍及全亚洲的金融灾难将无可避免。所谓的亚洲四小龙,将无一漏网,通通会被这场巨大的漩涡卷进深渊,拉扯成齑粉。
大宇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长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会长金允中独自伫立。
窗外,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充斥着黑压压的人群,愤怒的口号声、悲怆的哭喊声,即使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也隐隐穿透进来,敲打着他的耳膜。
工人高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标语呐喊,更有甚者抬着象征大宇集团破产的白色纸棺在游行。
他手中捏着一份文件,纸张边缘已被他无意识地揉捏得发皱。
那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开出的最新援助条款草案,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强制拆分大宇汽车、大宇重工、大宇造船三大核心业务,裁员比例高达四成,开放外资对核心企业持股上限至五成五,接受ImF监管团队进驻公司最高决策层……
这已不是卖身契,这是西方资本用金钱编织的绞索,生生要将他送上断头台。
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声音带着惶恐:“会长,我们下周一将到期十七亿美元债务本息,如果无法按时支付,银行将会冻结我们所有海外账户,并申请对大宇集团进行破产清算。”
金允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着冰冷的玻璃才勉强站稳。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纵横的沟壑在顶灯下显得更深,如同刀刻。那双曾经锐利逼人、充满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屈辱的血丝。他挥了挥手,声音里似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知道了,出去吧。”
秘书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办公室重归死寂,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如同末日背景音般的喧嚣。
金允中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颓然跌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视线落在桌子上摊开的家族相册。
照片里,年轻的他站在刚刚奠基的造船厂工地上,意气风发。与各国政要谈笑风生,热情洋溢。在崭新的汽车生产线下线仪式上剪彩……往昔的辉煌与此刻的绝境,形成刺目的反差。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相册上一张全家福,妻子温婉,儿女稚嫩的笑容灿烂如昔。
一滴浑浊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拿起桌上的金笔,拔开笔帽。笔尖悬在那份屈辱的ImF条款草案签名处,久久无法落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肺剧痛。最终,他闭上眼,手腕沉重如灌铅,在那片洁白的、象征着大宇集团坟墓的纸张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从容,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金允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惊愕与最警惕的光芒。
艾丽卡一身干练的米白色裤装,妆容精致,神情平静无波。她身后跟着两名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助理,以及刚离开的惊慌失措的秘书
“金会长,”艾丽卡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盘,“很遗憾在这种时候打扰您。我想,您应该需要一点……真正的帮助?”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ImF协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了然于胸的弧度。
塔那那利佛中心医院顶层的无菌室特护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下,各种生命监护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
李安然躺在病床上,氧气罩覆盖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紧闭,仿佛陷入深度的昏迷。
李宁国,李宁波,王月芳,孙慧清,黄薇,胡明慧,古梦,米拉贝尔,伯施,哈立德……一群人挤在玻璃窗前,看到里面的李安然的惨状,一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诸位,请先回去吧,我们会全力以赴的。”主治医生有些尴尬地提醒。
“不,我留在这里陪儿子……”王月芳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便往地上瘫倒,幸亏米拉贝尔和古梦一左一右夹持,才没有坐到地上。
“妈……您……爸身体不好,要不您几位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看着,有事就打电话……”黄薇说话时候,朝胡明慧挤了挤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之下,胡明慧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捂着肚子就往地上坐去。
“明慧……你怎么了?”好在李宁国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啊……明慧,你不要吓我,当心肚子里的孩子……”黄薇惊呼起来,把其他人吓得脸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