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牛棚里的牛还没喂好吗?!”
养父那带着酒气的粗哑嗓音从院子那头传来,一边喊着一边踉跄着靠近。
我一惊,连忙用脚掌将那些式子蹭乱,虽然弄得一片黑糊糊的,但隐约还能看出笔迹。
我咬咬牙,飞快抱来旁边一堆稻草,将那些痕迹尽数盖住,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喂、喂好了!”
我压低声音回喊,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稳。
刚说完,那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男人就出现在门口,我心里有点紧张地舒了口气。
好险……
这个混蛋今天不应该去镇上了吗?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哼……嗝~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男人面色涨红,晕乎乎地迈着自己又粗又短的腿,抓着个酒瓶,歪歪扭扭地走进来。
他一靠近,整个牛棚的气味都变得更加混浊了。
……看来他今天喝了不少酒。
我心知这种情况下自己更可能成为对方发泄暴力的靶子,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安静如鸡。
“嗯……这饲料也不怎么多嘛!”
他很不满意地用酒瓶子敲了敲食槽,瞪着我,“怎么?小混账,牛饲料都被你偷吃了?”
“没有。”
我谨慎地回答,“小牛犊们已经吃过一轮了,它们正是成长的时候,所以吃得比较多……”
他眼珠一翻,明显根本没在听。
“——我不管!”
男人大手一挥,鼻子像斗牛似的喷出粗气。
“你小子就是……嗝~!就是在我这儿过得太安逸了!嗝~!”
他踉跄地靠近我,抓住我头发往上一拽,迫使我仰起头,鼻尖几乎贴着他满是酒气和烟味的脸。
我强忍住挣扎的冲动,死死咬住嘴唇。
“我……嗝~!我一个弟兄在北方开了个矿场,你小子都八岁了,总该做点事补贴家里……嗝~!明天就给我滚过去干活!挣到的钱……嗝~!一分不少地给我寄回来!听到没有!”
“……”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个混账……非要榨干我所有的价值才肯罢休!
我咬了咬牙:“我……钱都寄回来,那我吃什么?我不就饿死了?”
“嘁!”
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咧开嘴笑,那笑容像沾满油腻的锈刀。
“那里会有不要钱的烂菜叶汤给你喝!”
紧接着,他抡起巴掌,几下重重地甩在我头上——啪啪的声音响得刺耳,头皮生疼,耳朵嗡嗡作响。
“要是不够吃,你就吃别人剩的泔水!反正你一个杂种,早就该习惯这种野狗一样的日子了!”
我恨恨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但又松开。
“……我知道了。”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
反正等我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恶心的地方!
“别想着耍小聪明!我告诉你——”
这个死肥猪精明得很,他用那根满是老茧的手指戳着我鼻梁,醉醺醺地警告着。
“一路上都会有人监视你这样的小崽子!要是敢跑……哼!就割掉你的舌头和耳朵!要是你这样都敢继续策划逃跑——那就别想再留着自己这条小命了!”
“……”
我其实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但还是生生忍着自己的怒火。
我太小了,武力上打不过对方的。
尽管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否定——不,我不是打不过,而是跟那锁在牛棚里的畜生一样,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几乎丧失了反抗的意志。
“……我知道了。”
嘶……
脑袋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脑海中翻滚。
头好疼……
好疼……
“哼!”
男人又打了几个酒嗝,转过身欲走。
“听话的畜生才有饭吃!不然活该被宰……唉呀—!”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扑通!”
稻草堆发出一声闷响。
他像一头脱了缰的肥猪一样扑倒在地,四肢挣扎着,肚子在软软的草堆中乱颤。
我没去扶他,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头肥猪蠕动着。
“妈的,什么鬼!”
他骂骂咧咧地艰难支棱起身,肥厚的胳膊胡乱扫着,脚也乱踢一通,把本来就乱糟糟的稻草弄得更加凌乱不堪。
“你小子怎么做事的?!这稻草怎么乱成……这是什么?”
倏地,他目光一凝,直直地盯向稻草下那黑色的痕迹。
——
我心里一紧,立刻意识到不妙。
“这是……下面积压的煤炭印子,我、我马上就收拾!”我慌忙冲过去,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但他压根没听我解释。一把粗暴地推开我,踉跄着掀开稻草。
“哗啦——”
他盯着地面,眼神像是见了鬼。
“你……你……”
看到那几串模糊的式子后,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写的都是什么?!!”
我吓得噤声——这头肥猪第一次表现出那么愤怒的情绪。
“我问你写的是什么——!!”
他像是一下子酒醒了,高声厉喝着,毫不犹豫地对我抬起手中的酒瓶子——
“砰!”
玻璃碎片飞溅,尖锐的破裂声在牛棚中炸响。
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脑袋上顿时一阵剧痛,像是整块头骨都被裂开。
“呃唔……!”
我踉跄着往后一仰,几乎要倒下。
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沿着额角淌下,混合着碎玻璃的灼痛,流进了眼睛和嘴里。
“我、我不是……”
我尝试辩解什么,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头、头好痛……
“你这个恶心的杂种!”
肥硕的大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举起,狠狠摁在牛棚冰冷的木墙上。
“嗬……嗬……”
我感到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难以呼吸。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我尝试扳开养父的大手,却因为脑袋上的剧痛而无法使上一点力气,只能徒劳地捶打。
好痛……
好痛……
这一次,我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在让我痛得几乎昏厥——是被酒瓶砸出的伤口,还是那脑子里愈发严重的疾病。
“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种天生的异端……早该在出生时就淹死在粪坑里!”
男人愤恨的唾沫吐在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恐惧,掐着我喉咙的手越来越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其他人都是蝼蚁?嗯?!”
我头疼欲裂:“咳!我不是……我没……”
“我告诉你!”
男人的脸凑得更近,浑浊的眼球像两颗腐烂的葡萄,在眼眶里咕噜噜乱转。
“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上千年来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自诩为智者的那群蠢货没一个寿终正寝,反而会害死所有人!算了……我跟你这个杂种说这个能有什么用……”
他举起手中只剩下玻璃齿口的酒瓶,锋利的碎口在昏暗中闪出一丝冰冷的寒芒。那碎片像一排利齿,指向我的双目。
我瞪大眼睛:“……!!”
“你那双恶魔的眼睛,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嗝~!”
他龇出黄牙,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似乎很乐得看到我的恐惧。
“你说,扎破眼睛,你的眼珠子会不会跟鱼眼睛一样爆浆?”
“我……我不……”
我声音发颤,拼命地抓挠他抓住我肩膀的那只手。可无论怎么用力,我那双瘦小的手指就像被套在肥腻的肉团上,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那尖锐的玻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在那玻璃的尖端,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看到了眼眸酒红色的光泽,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不甘、痛苦、愤怒。
头更疼了……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就活该闭目塞听?!难道我就活该当一辈子的牲畜?!
像牛一样忍耐,像狗一样摇尾,像一滩烂泥一样被踩踏、被驱赶、被奴役?!
要反抗……
反抗——!
可、可是……我躲不开了啊……
玻璃瓶的尖端已经贴到了睫毛,迫近眼球,我甚至能感受到它传来的冷意,像一枚冰针直直插入眼眶的骨缝。
我绝望地哽住,愤恨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和血混在一起,黏腻地滑下脸颊。
头好痛……
好痛……
要是……要是有人能帮我……
要是能有另一个我……
【说到底——这个该死的世界里……除了我自己……根本……就不会有人彻底理解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