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阵之外。
“你到底想做什么?格拉里克!!”
微垣的声音在风中炸响,带着难以遏制的怒火与震惊。
他睁大自己亮绿色的双眼,眼眸中反射出天际之上的恐怖景象——
从刚才开始,不明的红色黏稠物质透过云层缓缓滴落,像是腐蚀现实的一种液态存在——每一滴落下,空间便伴随微弱的颤抖,如同在神经末梢上拧紧了痛觉的弦。
格拉里克站在他不远处,面色苍白,额角也不由渗出一丝冷汗。
但他处变不惊的态度分明说明着他早就等待着这一刻了。
“那是……”
微垣像是意识到什么,立马咬牙切齿起来,整张脸一瞬间铁青,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那种地方的物质……!!你这个实验居然要引入这么大的变量?!你疯了吗?!”
“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格拉里克冷冷地回答。
“什么必不可少的一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微垣气得恨不得上去就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暴怒地两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绿眸里满是火焰般的警告:
“我告诉你——那种地方连烛都警告过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危险丝毫不亚于黑潮!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东西!不想找死的话,你现在就把那小姑娘捞出来,实验终止,滚回乐园里去!”
“不可以。”
微垣愕然:“你说什么?!”
“我的这次实验,就是要引入那里的力量,来证明我的猜想。”
格拉里克丝毫没有挣扎,静静地看着微垣。
“你……!”
微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只见格拉里克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如水的瞳孔,此刻却像是混杂着两种极端的情绪——一边是死气沉沉的疲惫与颓丧,另一边却闪烁着病态的坚定与疯狂的执念。
那是一种像快要碎裂的镜面一样的眼神,令人心悸。
“现在,我给你选择。”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几乎没有起伏,像一台被磨损过头的机械装置,在强撑着吐出一条指令。
“帮助我抵抗上面流淌的这股力量一阵子,直到熵完成记录后出来。或者,你就此离开,回到乐园。”
微垣捏紧拳头,头上青筋暴起。
“你这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熵是跟着我们俩出来的!她要是死了,我能脱得了干系?!”
“你大可以将所有的责任推诿到我的身上,这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说他们就会信?”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格拉里克语气不改,“不过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不太地道。”
他的目光上移,看向天空中那片翻滚的红色流体——那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渗透而来,其质地诡异,滴落时甚至拖带出一种时间上的残影,像是腐蚀现实与因果的毒液。
他仍然不慌不忙。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下的——毕竟,这对我来说,未免也过于棘手了。”
“咚!”
回应他的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左颊。
格拉里克身子微微一晃,却没有还手,甚至连眼神都未闪避。
“既然这个实验这么重要,那你告诉我,格拉里克!”
微垣瞪着这个拖他下水的人。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实验不告知首席?你分明可以等到条件更加齐全的时候再张罗这个麻烦的东西!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就等于玩火自焚吗?!”
……
啊……
是啊,为什么呢……
格拉里克的瞳孔微微震动着,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像是神经崩断后的残余反应。
正如他曾经千次万次诘问自己的内心。
“因为……”
他的牙关咬紧又松开,声音也在发抖,像是带着无尽的绝望。
“那当然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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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的区域磁场未知、辐射强度也未知……以防万一,我们还是穿上严密一些的宇航服吧。”
格拉里克站在控制室的界面前,迅速调出飞船内部物资列表,从星舰里侧的研究模块走回来时,手里已抱着两套暗灰色、配有全密封头盔与多层缓冲装甲的重型宇航服。
“穿上它吧。”他将其中一套递给格莱利卡。
“嗯。”
格莱利卡接了过来。
格拉里克注意到,格莱利卡又把那朵红白相间的莱茵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怎么又戴上那朵花了?”
他走上前,低头轻轻地摸了摸她发髻上夹住花朵的位置,又顺势抚了一下她的侧脸。
指腹所及,是一如既往柔软的触感,带着让人依赖的温度。
“我冥冥之中,感觉这朵花就像我们之间的见证。”
格莱利卡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温热,指尖带着微微的电流似的酥麻。
“就让我戴着它吧。”她的脸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头盔里反正也放得下。”
“好。”
格拉里克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替她系紧了头盔锁扣,又细致地调整了一下她的胸部压力调节阀。
他们穿戴好宇航服,一步步走向前舱的出口。
四周逐渐暗下来,只有头顶一盏红色预警灯在滴滴闪烁。
“咔——”
气压调整完毕后,舱门缓缓向两侧拉开,露出一片虚空。
这里,没有任何先遣探针,也没有任何感应数据能反馈回来。
前方的区域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剥离出物理法则的常轨。所有探测信号一旦进入那里,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他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手段:眼睛、躯体、直觉。
说实话,这一举动相当冒险,但……
倘若就此停下探索的脚步,更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抓紧我的手,格莱利卡。”
格拉里克回头看她一眼,声音透过耳机通讯系统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唯有那句话异常坚定。
“嗯。”
格莱利卡应着,舱门边上的灯光反射在她的头盔上,让格拉里克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会放开你的。”
这句话,像一道隐形的力量,将格拉里克心头那一丝沉甸甸的预感按压了下去。
他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他转头,看向舱门之外的世界。
——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超越物理层面的“寂静”,没有光谱扭曲,没有黑洞折射,没有星云游移。只有宇宙本身的空旷,在那里拉成一张看不见尽头的幕布。
星尘在那片幕布上缓缓沉浮,如同被凝固在时空胶体中的雪花。
没有引力暴动,没有粒子风暴,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湍流……一切都安静得过头了。
太安静了。
“Ready?”格拉里克确认了一遍背后的应急系统。
“Ready.”格莱利卡回得干脆,眼神透过面罩看向他,坚定而温柔。
没有任何迟疑。
“跳。”
两人同时跃出舱门,身体在失重的宇宙之中缓缓前行,像两颗细微却彼此拴系的彗核。
飞船在背后静静地停滞着。
虽然宇航服没有与飞船进行实体连接,但没关系,一旦出现突发状况,他们可以通过感应频率发出指令,由飞船释放定向引力波,将他们强行牵引回来。
向前……
再向前……
脚底的引力控制装置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喷射出极微量的推进粒子。
两人的身体被悄然带动,在这片无声又无重的空间里缓慢滑行,像两滴油墨,正在渗入一幅从未被人揭开的古老画卷。
他们要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们要看透这个世界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