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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安宫中休养的日子里,岑思卿的伤势逐渐好转。经过太医细心的治疗,他终于能够勉强起身进食。

每日,宫婢们都会端来汤药,准备为岑思卿服用,然而卫凌峰总是拦住。他坚持要先亲自尝试,稍等片刻确认安全后,才将药碗送到岑思卿的面前。

岑思卿缓慢地坐起身子,身体还有些虚弱。身处陌生的泰安宫中,他仍有些警惕,但看到卫凌峰如此细心的举动,内心稍感安定。

卫凌峰亲手喂岑思卿服药,看着他吞咽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不禁充满疼惜。

“已经没那么疼了,只是还没完全适应。”岑思卿察觉到了卫凌峰的关切。

卫凌峰一边喂药,一边轻声告诉岑思卿:“圣上对三殿下进行了斥责,但最终却只是禁了他的足,每日让他跪在院中抄写经文,反思自省。”

岑思卿默默地喝下药,没有说话。

卫凌峰继续悄声道:“殿下您伤重至此,圣上却依然偏袒三殿下和皇后他们...”

还未等卫凌峰说完,岑思卿突然推开卫凌峰手中的药碗,打断道:“这药太苦了,我真的不想再喝了。”

卫凌峰立刻明白了,配合的说道:“殿下若不喝药,那就是为难卑职了。”

“卫凌峰说得对。”六皇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听到二人的对话后说道:“七弟若是再不好起来,我看他也要操劳过度而病倒了。”

卫凌峰听到六皇子的声音,与岑思卿对视一眼,便立刻起身行礼。

六皇子来到床边,顺手接过卫凌峰手中的药碗。他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递到岑思卿的嘴边。

岑思卿被六皇子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喝下了他递过来的药,说道:“有劳六哥。”

六皇子将最后一口汤药送到岑思卿嘴边,随后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你不必太过拘束,我只比你大半岁而已,叫我逸礼便是了。”

岑思卿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六皇子,回想起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十年前的冬至节。

* * *

每年冬至节,宫中会模仿民间,在宫中设贺冬庆宴和庙会。宫女太监会假扮成商人、小贩和百姓。宫中皇室皆会装扮参加,这一日,宫中各人都会假装自己只是这瑞京城中的一个寻常百姓。

岑思卿失去母亲的第一年冬至,曾经在庙会上见到过六皇子,瞧他也是独自前来,便好奇的问小林子:“逸礼为何也是自己独自一人?”

“七殿下,您忘了。六殿下的生母早已谢世了。”

经小林子提醒,岑思卿才想起,那个一直不起眼的六皇子也是独居宫中。自己曾备受宠爱,所以对六皇子并没有太多印象。然而,如今的自己却和他一样,孤独地在这偌大的皇宫生活。

“六皇子的生母去世时只是一个嫔位,所以您以前很少见到他。听说自从锦嫔去世后,太后可怜他无依无靠,便一直将他养在身边。”小林子看着岑思卿说着。好像在刻意暗示岑思卿——你与他不一样。

岑思卿也见到,六皇子虽然是只身前来,但他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对他的一举一动关怀备至,就连跑几步也紧随其后,生怕他有任何意外。

* * *

一晃十年,岑思卿再次注视着眼前的六皇子,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羡慕。

为何同为皇子,六皇子得以受太后的抚养,而自己却只能在冷清的荣和宫中任人欺凌?为何他只是一个嫔妾的儿子,却依然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宫中生活,甚至可以见到父皇?而自己明明是妃子的遗子,却活得比他还要凄惨?为何他与自己一样,都是幼年丧母,在宫中孑然无依,他却可以这般单纯的对自己微笑?为何他可以如此毫不掩饰的对他人关心,毫无戒备的对旁人顾惜?

为何?

岑思卿抽回了被六皇子握住的手。

六皇子以为是自己过于喜悦而太过热情,便立刻赔罪道:“逸礼唐突了,还望你莫见怪。”

岑思卿听言,立刻回应道:“是七弟差点忘了应有的礼数,让六哥见笑了。”

六皇子听到岑思卿依然以六哥相称,便知岑思卿对自己感到生疏。虽然,这半月以来自己一直默默的看着他,期盼着他能早日苏醒康复。不知不觉中,竟觉得彼此间已经熟悉。殊不知,他上一次与岑思卿的见面是在十年前。

六皇子的记忆被岁月唤醒,他亦追忆起年幼时在贺冬庙会上遇见岑思卿的情景。

* * *

那年,六皇子得知岑思卿刚刚失去母亲。

私下,他也曾偷听祖母对父皇叮嘱,如今荣妃已逝,现下一定要狠下心来冷落这位七皇子。尽管六皇子并不明了其中的缘由,但在见到岑思卿的瞬间,他心生怜惜,仿佛回忆起自己母亲离世时的无助和悲伤。

而今,寒冬腊月的夜里,六皇子发现岑思卿衣着单薄,身旁只跟着一个年轻的太监,便想上前关心。只可惜,被身旁的姑姑拦住了。

“六殿下不可,若被太后知晓您与七殿下来往,必定引起她的不悦。”姑姑劝告道。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六皇子的记忆中。他虽有心想要安慰,却也只能看着岑思卿的背影,渐行渐远。

* * *

见到岑思卿的那一刻,六皇子仿若见到了那年冬至庙会上的七皇子。那年未能如愿的关心,此时终于可以补偿。但看到岑思卿投来的眼神,六皇子忽觉自己唐突了。

六皇子略显尴尬的起身,看着岑思卿说道:“七弟好好休养,若是需要什么随时和我说。”

岑思卿只是点头,声音虚弱地说道:“劳烦六哥费心了。”

六皇子听言,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好离去。

待六皇子离开后,卫凌峰上前说道:“六殿下这半月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一直惦念着您的伤情。”

岑思卿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抬头,对卫凌峰轻声说道:“我想回荣和宫。”

“殿下,您的身体此时还不能走动,暂时在此安养为好。”卫凌峰俯身靠近岑思卿,说道:“圣上前些日子也常来探望您,只不过这几日忙于朝政...”

岑思卿却只是轻轻摇头,对卫凌峰重复着:“我想...回荣和宫...” 此时,岑思卿的气力已不足以让他再多言其他,他只好不断地这样轻声复述,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卫凌峰。

卫凌峰见岑思卿身形孱弱、面容痛苦却坚持要回荣和宫,他感到既心酸又心疼,便也不再劝说。

“我这就去和六殿下说。”卫凌峰看着岑思卿,慎重地点头,双目含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带您回去。”

* * *

夜中。

卫凌峰背着岑思卿,走在静谧的宫道上。

岑思卿低垂着头,伏在卫凌峰的背上,费尽全力的轻声说道:“岑逸铭..他知道了,我会武功...是我自己…一时没忍住。”

卫凌峰只是笑笑说:“殿下,无需担忧。即便三殿下得知此事,也无关紧要。”

夜色之下,卫凌峰背着岑思卿静静地前行着。

良久,岑思卿再次轻声开口:“他承认了...是皇后...陷害了母亲,是她...指使的岑逸铭...将证据...藏在了母亲的寝殿。” 岑思卿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是我...是我放他...去了母亲的寝殿。”

卫凌峰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殿下,即便当初您没有让三殿下去荣妃寝殿,他们也会另寻机会的。既然是有意陷害,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结局都不会改变的。”

岑思卿无言,只是咬紧牙关默默流泪。每一次抽泣都令他感受到伤口的撕裂与疼痛,但这种痛楚也无法与他内心的伤痛相提并论。

卫凌峰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泪水湿透,但他只是默然抬头,望向前方的路。

尽管道路漫长而黑暗,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前方的路途显得平坦而宽广。

“殿下,莫忧思,好好休息吧。”卫凌峰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温言道:“前面的路,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