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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贺三爷的目光太过恶毒,贺文州一时察觉到了。

他陡然抬首,黑沉沉的眼眸如两个任何光线都照不进的黑洞,幽幽地盯着他。

而从他的眼角到唇角还蔓延着一道细细的血痕,如一轮血色弯月印在他脸上。

这道痕迹似乎是贺文州与官兵冲突时不小心留下的。

贺三爷对着两个幽深如黑灯笼似的眸子,喉咙害怕地咽了下口水。

他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想正与自己往日最宠爱的小儿子茫然的视线对上了。

想到自己这副样子被他窥见了,他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欲盖弥彰的恼怒。

只见贺三爷气急败坏地对小儿子吼道,“怕什么怕!若再嚷嚷我先在这里弄死你!”

他的小儿子即先前出声的公鸭嗓少年被父亲忽而变得狰狞的脸一下吓在原地。

同时心里也生起漫天的委屈,父亲对他向来慈眉善目,不曾有这般可怕的表情。

但如今家族骤变,父亲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一时也不敢对抗自己的父亲。

不远处的贺四爷看着这对虚伪的父子,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正在这时,过道处忽而传来踏地脚步声和重物拖曳之声。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有牢役往这边走来。

有胆小的听此瞬间将身体缩在角落,生怕这是勾走自己性命的黑白无常。

过了片刻,只见两位身着公服的牢役拖着一个人停在他们牢前。

牢役开锁,打开牢门,再如丢垃圾似的将手中的人丢了进去,再关上牢门,上锁。

整个过程众人都将手脚不停往后缩,同时嘴紧紧闭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都怕一不小心惹了两位牢役的不快,进而招惹灾祸。

好在牢役只是来送人的,并没有抓人出去严刑拷打的意图。

于是等他们走得没影后,众人才慢慢将悬着的心放下。

此时众人才看向被扔进来的人。

这人一身麻布囚衣,黑发遮面,衣上到处都是暗色的污渍,有红的有黑的。

红的是血,黑的凑近看却也是血。

而且他的一只腿看起来也不正常,膝盖以下向外翻,如一段多余的枝节。

这腿应是被人硬生生折断了。

被扔进来的是谁,众人当然知道,一夜之前他们还互相点头问好,彼此维系着一个表面的情分。

可如今知道是他亲哥哥将家族连累至此后,其余人心里只有冷漠,甚至还有隐秘的快感。

看,就算你之前踩在我们头上那又如何,如今大家都成了落魄的野鸡,谁也比不得谁,甚至因你之前高调行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反而变得更惨。

一双双冷漠几近无情的眼睛盯着中间那两人,完全没想过在昨天两方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

贺明玄此时完全没心思管身后冷眼旁观的人,他的眼,心神已全被眼前昏迷的贺明玄占据了。

看着六叔身上一道道血迹斑斑的伤痕,他心里难受不已,好似这伤痕鞭打在了自己身上。

还有那明显被折断的腿,贺文州都不敢伸手去动,怕一个不好便影响了之后腿的治疗。

可想到这,他心又重重一沉。

如今他们还是代罪之身,如何向外请大夫,可不请大夫,没有药,六叔身上的伤,折断的腿又如何能好得了。

再者听圣上已下令,将他们这些人流放到北地。

而北地距京城大概几千里,光走路都要走半年。

若六叔康健之时,或许还能熬过去,可现在他断了一条腿,就算请大夫接上了,也需修养好几月。

流放之日在即,哪里有时间给六叔养病。

或许那廷尉司司使就是看中这一点才狠毒地打断六叔的腿。

就算此时无法置六叔于死地,但也会在路上狠狠地折磨死他。

意识到这一点,贺文州心里顿时戾气横生,恨不得将那些嘲笑他们的,欺辱他们的人全都碎尸万段。

正沉浸在这滔天恨意中时,贺文州忽察手臂有微微拉扯之力。

他倏而回神,连忙看向躺在身前的贺明玄,只见他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

“六叔......六叔......你感觉怎么样了?”

贺文州轻声唤着他,声音因悲喜交加带着迟迟的滞涩。

贺明玄的头慢慢往贺文州这边侧了许,他的动作缓而慢,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这已是他醒来后能用的最大力气。

他扯一下唇角,似乎想笑,但那弧度几近没有,可尽管如此,贺文州也能看出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他连忙擦掉眼角欲掉不掉的泪,对贺明玄笑道,

“好了......六叔,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了,我不哭,你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说完,他又端起一只破碗,轻轻抵在贺明玄干裂的唇前,道。

“六叔,你喝点水,润润唇......”

贺文州从母亲那得知受重伤之人因流血过多,身体中其实缺少水分,醒来后最好备上一碗水。

故他之前特意留下了一碗水以备此时。

贺明玄此时还很虚弱,意识微有混沌,见贺文州将盛有清水的碗抵在他唇前。

而他视线触及水的刹那,干涸的唇下意识就张开了。

不得不说,他这一碗水递的很及时。

见此,贺文州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方才六叔方醒来之时,眼眸如一潭干涸的枯井,此时见了水,这才焕发些许生机。

不过目光掠及六叔仍往外翻的腿,心里的阴云又厚了一层。

因他的母亲是一位医女,耳濡目染下贺文州也会处理一些外伤。

六叔身上的鞭伤,还在流血的伤贺文州都撕了自己身上的布条帮他包扎好了,但这接腿他实在力有不及。

而且这断腿若不及时接上,恐对之后的恢复有所妨碍......

想到此,他心中越发烦躁。

而这时贺明玄的唇已离了碗口,显然不想再喝了。

贺文州见碗里的水还剩大半,说明方才贺明玄并未喝多少。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碗放到一旁,然后又拿起一个凉透的馒头,问他。

“六叔,要吃点东西吗?”

见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贺文州便劝道,“你被带走之前半粒米都未进,现在又受这么重的伤,身体定然需要滋补......还是吃点,这样有利于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