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夜风不止，余生坐在已残破不堪的客栈房顶上。
“我之前就想说，你的匕首用的毫无章法，是不是没有学过？”她抬头望着眼前动弹不得的角堇，一脸说教模样。
角堇低垂着头没有搭理，就似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余生也不在意，继续道：“匕首呢，不能只胡乱的左刺右砍，得注意位置，利用插、摆扫、划割等等直击要害，比如喉间……”她缓缓抬手，在脖颈处点了点，又指向自己胸前，道：“比如心口——”
“余生。”熟悉的声音从余生身后传来。
余生的话戛然而止，起身扭头看向来人，道：“天帝，您回来了。”
话落，她又看向天帝身旁的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喜道：“天帝，您还真把他找着了？”
方才天帝叫她好生等着，说是要去查探一下小镇上这些人的情况，虽然她不是太明白，但还是听话的留守原地，等候安排。
顺便，她就藏一半露一半的告诉了天帝这少年的情况，让天帝费费心，把人找出来。
“嗯。”天帝神思不属的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余生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天帝摇了摇头，只是道：“这少年你以前当真见过？而且那时已经死了？”
余生肯定的点头，保证道：“真的，这少年的气息我不会认错。当初见着他时，他真的已经死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她未告诉天帝，自己是在地界遇见的这少年，只粗略的说了认识，并且少年已死，便没再透露其他。
“也不算完好无损。”天帝道。
“嗯？”
“他……”
“他怎么了？”
“今日，我终于有了机会探一探这些人。”
“诶？”余生挑眉，不明白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转。
犹豫一瞬，天帝道：“他们都少了一魂一魄。”
余生怔住。
……一魂一魄。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地界时，莫玄告诉过她，那个青衣少年只有一魂一魄。
天帝思绪沉重，也未注意到余生的异样，抬头看了眼天色后，突然道：“来了。”
余生从怔愣中回神：“来了？什么来——”
滋啦滋啦似冰雪融化的声音响起，出口的问题被打断，余生惊愣的看着天帝身旁的少年。
“他，他……”
话至嘴边辗转几次都未出口，身后也已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
她愣愣回头，眼前的角堇、几步外的紫衣人如同那少年一般，全身血肉正在慢慢融掉，清晰可见血肉之下的白骨一点一点浮现。
滋啦滋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响彻整个黑夜。
时不时的还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之前在房顶上的人从瓦背上滚落。
余生头皮发麻，身体发软，亲眼看着小镇上所有人血肉消融，徒留一副枯骨和一摊血水。
“若是害怕，便封闭五感。”天帝扶住差点儿瘫倒的余生。
余生愣愣的摇头，艰涩道：“他们……”
天帝微叹，道：“这便是吾之前所言，吾本不愿此事发生。”
“什么？”余生依旧愣愣，思绪有些转不过来。
“吾自来到聚窟后，已遇五处村落，三处小镇，一座城池。”天帝眼眸深沉，心绪沉重的望着满镇枯骨。
余生思绪缓慢，渐渐想起背阴村，后知后觉的转过来弯。她慢腾腾的开口：“天帝到的每一个地方，都遇见了此事？”
“是。”天帝点了点头，重重叹息：“每个地方之人都行坏事，都欲害人，若是失败，所有人便会很快化为枯骨。”
惊骇渐渐散去，余生思绪回转。所以，她望着背阴村人的最后一眼时，他们脸上的惊恐和不甘，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因为她的成功逃跑。
迅速理清前因后果，她道：“所以，天帝这一次才在这小镇待了这么久？”
“嗯。前几次，吾并不知其规律，也是遇着多了，才慢慢摸索出来一二……”天帝微微敛眸，顿了顿才道：“来到此镇，吾不欲像之前那般轻易出现，便一直藏匿踪迹，未给到那些人机会……”
余生眼睑一颤，内疚无声。
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出现，所以打乱了天帝的计划，也害了这些人。
觉察到余生歉疚的心思，天帝开口道：“这些人并不无辜，他们身上的业障足以进无间炼狱。便是之后轮回，即便来个百来次，也依旧只能进畜生道。”
余生抬眸，眼眶微微发红，稳稳站直身体。
天帝收回扶着人的手，又道：“吾并未宽慰你。这些人不仅仅是残害外来人，你现在看着的，是他们携手一心，共同团结来杀你。却不知，无外来人时，他们的寻常日子……”
你害我，我伤你。
每个人每一日都提防着别人来害他，也整日想着怎么害别人。
*
晨曦穿透云层，破晓来临。
安乐镇迎来从未有过的宁静，微风袭来，钻入鼻间时，只嗅得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香味。
若非余生本就为此而来，那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香味怕是便会就此错过。
那是反生香的味道，依旧是从这些白骨里传出的。
街巷中，枯骨堆里，余生手里拿着一块白骨，正低头细闻。
“可是有何异常？”天帝来到余生身侧。
余生放下白骨，神色淡然道：“未曾发现。”
天帝微微蹙眉，一瞬不瞬的盯着余生。半晌，他道：“吾昨日让你离开，你为何未曾离开？”
来了！秋后算账。
好在余生早有准备，她面色自然，道：“我不是在这里见着了那个死去的少年嘛，自然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便同吾阳奉阴违。”天帝一语道破。
余生：“……”
天帝又道：“为何昨日不直接告知于吾。”
“……”余生垂眸不言。
天帝也不为难，道：“那吾换个问题，你为何来聚窟洲？”
余生启唇：“我——”
天帝打断：“莫要同吾再说之前那番想来瞻仰昔日人界仙境的说辞。”
“……”余生默默咽回要出口的话。
“若是不想说便罢，吾直接带你回蓬莱。”天帝淡淡开口。
余生瘪了瘪嘴，道：“是十常帝君让我来的。”
天帝皱眉：“姜邪？”
“嗯嗯。”余生狠狠点头。
“他让你来，你便来？”
“我欠他人情。”
“他让你来作甚？”
“找神鸟山。”
“……”天帝神色一怔，旋即又深深蹙起眉头，确认道：“你是说，姜邪让你找神鸟山？”
“嗯嗯。”余生再次狠狠点头，神色认真：“我本来没想来的，他非让我来。”
天帝：“……”
本来没有后面那句话，他都信了的。加上后面那句，他怎么不想相信呢。
“天帝？”对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余生没忍住出声询问。
天帝沉默一瞬，道：“此番也算是探得这些人魂魄的异常，可离开了。”
“离开？”余生讶然，似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随即缓和了神色，担忧道：“那聚窟洲的这些怪事怎么办？”
天帝恍若未觉，直言道：“这些人既然少了一魂一魄，便与地界有关。回去后，吾便让地界和司命殿彻查。”
“哦……”余生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又道：“我之前也走过一处村落，还去了一个小青果给天界送消息呢。”
天帝扬眉：“所以你的伤，便是在那处村落留下的？”
余生：“……”
不得不说，天帝果然是天帝，一语中的。
“咳咳——那什么，我就是太大意了，不然也不会受伤。”
天帝一脸不信任，不留情道：“那此次呢？”
余生：“……”
这个天儿是没法聊了。
默然片刻，天帝提步准备离开小镇，随即抓着余生瞬息间便至小镇外。
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