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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已然要西沉,半边身子都已经没入西方天穹的地平线下,唯余一缕残阳照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红府屋檐上那成片的大红灯笼早已全部换成了惨白色为底、带有黑色奠字的纸灯笼,房梁柱子处也都系着白布,随着一阵阴凉的穿堂风拂过,宅院内掀起大片大片昏黄的纸钱......还有那被燃尽的灰烬......

行人路过操办白事的红府、哪怕是没有靠近都会给人一种阴寒诡谲之感,那萦绕在鼻翼间的浓烈刺鼻的纸钱燃烧的味道,更是令人觉得呼吸不畅,喉咙发梗、脊背都莫名的发寒......

远远往里望去,那些阴寒的白几乎将整座红府覆盖吞噬......

而那日薄西山的残阳没有给这座荒凉悲怆的红府增添半分暖意,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血色......

今日已经是丫头停灵的第五日,二月红身着素服半跪在棺材前,他面色苍白憔悴,眼眸中没有丝毫情感,只余一片荒芜......

好似丫头的死也将他的灵魂带走,唯余一具千疮百孔的空窍在这荒诞的世间......

他麻木机械地往火盆里投着纸钱,昏黄的纸钱在火舌的灼烧下卷曲化为灰烬,随着凉风的拂过吹到盆外几点......落到地面上......形成片片斑驳......

沉重的脚步声在二月红身后响起,声音干哑而颤抖,仿佛到了此刻都不敢置信:“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死......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让我走......”

二月红听到这道声音,抬手投放纸钱的动作微微一僵,他的眼眸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隐去,他没有回话,只是依旧继续着这几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

纸钱化为黑灰散发出酷烈的草木烧焦的味道......

陈皮此刻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身上还带有伤痕和风尘,他嘴唇干裂,眼下乌青,眸子里满是惘然,他踉跄地往棺材旁走去,却愕然悲愤地发现棺材居然在这停灵期间闭合了!!!被钉子钉上了!!!

只有死有冤屈之人才会被至亲之人将棺材在未出灵前钉死......为了神魂能够全然进入地府轮回......

陈皮双手颤抖握住棺材的上檐想要将棺材打开,但是却被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制止。

陈皮愤怒地转过头,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神情麻木的男子,此刻他胸膛里就像是有着一团烈焰在不停地灼烧着他的血肉,越烧越旺,好似要将他身上桎梏的铁链全部融化。

他身子在打颤,牙关都要咬碎了,一双干涩的眼眸里掺杂着恨意、愤怒、绝望、悲伤、疑惑......这些情感扭曲在一起快要将他脑海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绞断,他像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苦涩声音,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护好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明明他走的那日她还好好的......即便她向来体弱也绝不可能在不到两月内就这么......

随着质问声响起,陈皮眼角变得猩红,他拼了命般要摆脱按在他肩上的手掌,他想要打开这口棺材,最后看一眼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了他温暖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卷挟的风声的巴掌落到陈皮的脸上,“啪”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扇倒在地,嘴角顿时溢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陈皮摔在地上,只觉得耳朵嗡鸣,眼前有些模糊,瘫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呼吸着那刺鼻的纸钱味......

他自从那日在一个不知来历的探子口中得到她马上就要死亡的事情以及自己身世的真相后,他就费尽心机逃出红中的掌控,骑着快马从湘山城不分昼夜的千里奔袭......心中恐慌不已,一边要防备着被红中找到,一边心中祈祷这一切都是假的......

终于在历经半月,他在今日回到了长硰城......可是一路以来听到的消息却是红府的夫人没了......二月红在暴雨中跪了一夜......

陈皮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敢有半分停歇,心里不停祈祷都是假的......他想着只要回到红府他就能戳破那个来历不明之人说的谎话......可当昔日的红府映入他的眼帘时,却是那刺目的白底黑字的纸灯......

二月红看着陈皮虚弱的样子,眼眸里再次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在陈皮出现的那一刻,二月红就知道他给陈皮布置的后手完全作废......陈皮被引回长硰城了......他同样成了这偌大戏台上的一个被安排好命运轨迹的角色......而他对此再也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

陈皮比这戏台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可怜......因为他在回到长硰城时,就被人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他什么也不知道......可能直到这场惨烈的大戏结束......如果他还有命在......他可能会得知真相......

二月红阖了阖眼,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木然又冰冷,他只是轻声说出一个字:“滚......”

陈皮缓过来后,挣扎着起身,苍白的面容无比阴翳,甚至有些扭曲,他像是疯魔般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她的棺材钉上!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然而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皮的脸上,打得他直接瘫靠着一旁的柱子滑倒在地。

二月红抬起脚踩在他的胸口,声音冷凝似利剑,警告道:“她?她是你师娘!”

陈皮嘴角溢出血液,眼前发黑,脑海嗡鸣眩晕,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他再次缓过来时,他仰起头,神情悲怆地看着二月红,看着这个曾经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抛弃的师父,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划过这张肿胀的脸庞,嗓音颤抖又像是带有最后一丝希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姐姐啊!你们这些生来就高高在上之人,就这般喜欢玩弄别人的命运吗?”

二月红听罢,神情凝滞,苍白的脸庞上满是愕然,张启山他居然将这件事......

虽然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只是短短一瞬,但却被陈皮完全收入眼底,他此刻心中苍凉更甚,原来都是真的......原来她真的是他的姐姐.......她是他血浓于水的唯一亲人.......

“你不光玩弄了我,同样玩弄了她......她至死都不知晓心心念念的弟弟就在她身旁......”陈皮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讽刺又悲凉的笑。

此刻,二月红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真切切地动了杀心,如今丫头身在?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跌倒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戏台......只要他杀了陈皮......以后她也不会知晓......更不会因为陈皮以后的所作所为带来麻烦......

可他对上陈皮那狼狈的样子,眼里的痛苦悲怆时,又蓦地清醒,踉跄着后退几步,他不能杀陈皮......无论是为了丫头,还是为了这台戏......更是为了......

陈皮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讥讽地笑出声,笑得几近呛咳,嘴里的血液随着喷出,溅落在本就不洁的衣服上,他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是谁......是卢建勋?水蝗?霍三娘?日寇?亦或者是......张启山!!!还是他们都有份?!”

此刻的陈皮狼狈至极,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子,但周身的杀意却越来越重。

他仰视着这个他从未看懂过的男人,他该唤他什么?红二爷?师父?还是......姐夫?!

他只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让他能够宣泄的答案。

然而二月红跟以往一样,没有给过他任何答案,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很是决绝冷然:“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二月红的弟子,你今后所作所为与红府没有半点干系......从今往后你不得踏入红府半步!”

随着这道冷漠无情的声音落下,陈皮眼眸震颤,指尖都在发抖,一口炙热的腥甜从喉咙深处涌出,随后便是歇斯底里地惨笑,猩红的血液从嘴角流淌,浸湿了衣领,染红了肌肤:“师父你怕了?你是怕了他们了?所以你就能安心地窝在她的棺材前什么也不做?你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我要去做......我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月红没有回答,他的眼中是怜悯,他知道一切,可他唯有选择将真相深藏于心......

他再次回到那个即将熄灭的火盆处,将一把纸钱投入其中,即将熄灭的火星迅速攀延其上......昏黄变成灰烬......点点星火跳跃其中......

“我不命人赶你出去,算是全了你我这师徒情分,你自己走出红府,莫要回头。”他的声音很轻,很空......

陈皮沉默地靠在柱子处,过了好一会儿,空气中只能听到火星乍响的声音,闻到纸钱燃烧的酷烈......

陈皮转动着眼珠,看了看二月红的背影,又瞧了瞧那口棺材,随后讥讽地勾起被鲜血染红的嘴角,踉跄地撑起身子,走到她的灵位前,本想着上一炷香,但抬手间却看到混杂着鲜血的脏污,他愣怔了一下,随后手臂又无力般垂到身侧,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里面掺杂着苦涩......

她是那般温柔良善之人.....

想来还是不要脏了她的轮回路......

他转身走到二月红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朝红府外走去......

他知道,他是个被命运玩弄的人......被命运玩弄,他无能为力、也反抗不了......

可偏偏玩弄他的是人,为何他还是反抗不了?!

苍天就是这般不公。

陈皮踏出红府,一缕白绸随着裹挟着酷烈纸钱味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

还没等他迈出第二步,他就再也坚持不住,眼前的景象变得摇晃,耳朵嗡鸣,整个人失重般往台阶下倒去......

这时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影宛如鬼魅般快速地来到他的身旁,有力的臂弯牢牢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在陈皮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隐约听到那宛如诅咒般的轻语:“乖徒儿,这下子你就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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