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拉开一条细缝,一艘路标状的清白星舰以近光速自高维跌落,一粒光点紧随其后将它摧毁,再然后,黄沙般涂装的旗舰“晨光”号跌落至这处星区。
弗里斯顿和莉莉雅是这艘星舰唯二的生命,其余的生命体在卡兹戴尔空天军部署在泰拉外的军队中,只有萨卡兹和萨科塔,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弗里斯顿从未让其他人参与他的战争,因为在宇宙的尺度上,泰拉这点人根本不够死的。
同样在宇宙的尺度上,全体空天军与天堂支点的所有部队是那样渺弱不堪,太空不会有陨石群的,因为任何微小的宇宙造物之间微小的距离,对人类而言都是庞大的。
“弗里斯顿阁下,这里有一条天堂支点的讯号。”
莉莉雅的报告比他运作得慢,弗里斯顿的声线没有任何变化,他只言道:“继续说。”
“目前没有被光芒清扫的风险。”
光芒,一道圣洁的光,将它接触的一切造物毁灭。将它接触的一切生命抹除,只留下无智的生物,它只是观察者的先兆,却将上一世代的所有文明逼至绝境,数万年的挣扎徒劳无功。
观察者依然在靠近,这道光依然在宇宙中游荡。
海嗣是空天军的定位器,他们用海嗣的状况推测光芒的位置,这是莉莉雅留在此地的原因,弗里斯顿不能很好地应用陆的最终科技结晶,另一个原因是为了解闷。
天堂支点也在躲避光芒,并且更精准高效。
弗里斯顿推测艾德拿到了号星士的星图,只有号星士的伴生灵宝才能被光芒影响后正常运行,号星士手上没有星图,一定是被艾德忽悠走了。(详情见本书224章末)
号星士当年被各个文明的各式人物和势力请去喝茶,失落时代甚至被武力胁迫过,都没有放下他花去大半辈子的作品,能掳走它的只有他认可的朋友。
莉莉雅还在继续讲述:“天堂支点的讯号中有一条生命讯号。”
“莉莉雅,立刻靠近他。”弗里斯顿的平静变化了,小车上的表情涂装变为严肃,“你留守,我自己去看。”
不间断的运动战,不间断的冲突,没有太空歌剧般的军队角逐,只有在永久的和暂时的空间中持续不断的遭遇战,就像簸箕里蹦跳的蚕豆。
上个世代的文明早已联合,这个世代的第一场宇宙规模的战争却由上代文明引发,军事机器间无意义的倾轧,直至一方失误为止。
天堂支点真正的核心在宇宙中漂流,它的大部分功能在观察者引起的浪潮里失效失控,其它天堂支点的部分恐怕早就遗忘了他。
昏暗的空间广袤,闪烁危险的红色,内部的空间洁净且空无,这是一层保护,一个卵,保存着天堂支点的大脑,也仅有一个的大脑,这座建筑是保存器,所有的空间只为了正中央的维生设备与核心服务器存在。
半履带小车行驶于正中央的通路,中央透明材质内的生物与弗里斯顿对视,而直到对方靠近,生物也没有做额外的反应。
“艾德?”
“……”
空间寂静无声,弗里斯顿的摄像头盯着天堂支点的创造者:悬浮着的根茎一般的触须,表皮圆润,鱼类样,就像母亲肚子发育三个月的婴儿,唯一称得上器官的是一端的两点眼珠,纯白的或许是眼珠的事物。
弗里斯顿没有让莉莉雅一同来送行,因为他不想让区区造物目睹同胞不堪的落幕,可为什么会是这样?*恶毒的前文明粗口*!不应该!绝对……
悲哀和愤怒在弗里斯顿的服务器中流动,摄像机朝着目标,却没有打开记录。他应该记录吗?
“艾德,你最好不要学某一个人一样,把天堂支点的核心终端设计繁多的系统保护。”
弗里斯顿转而把精力投向维生室下的核心终端,破译,权限设置,调用数据,几乎没有费多少算力,他就找到了星图的接入端口,并轻而易举地下载了所有数据。
“艾德,谢——”
弗里斯顿有些不可思议,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不……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女祭司是个神经病,号星士也是个怪才,以至于他都忘记了项目计划本就不应该对其他项目负责人严防死守了。
弗里斯顿心随境转,但刚想道谢,他就死机了。
万幸死机来的快去的也快,弗里斯顿惊恐地向后移动,千万种情况和方案在他的计算中迭代成型。
弗里斯顿:见鬼了,号星士的星图数据劫持了我的数据库!
“你刚刚那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啊。”
熟悉的音色出现在弗里斯顿的听觉单元中,号星士本人的形象直接出现在他的显示屏中。
尖尖的短耳朵,墨色的眸子与白短发,宇宙测绘师的天蓝配色的洁白工作服,一米六七的小个子捧着平板终端和测绘笔。
大部分情况下,号星士一直都是这个形象。
“如果我不做多手准备,怎么能尽量减小失败风险呢?”
“号星士!你到底做了什么!?”
弗里斯顿震颤的心刚放下便又惊怒起来,这玩笑差点吓死他了!
“不就是劫持了你的服务器吗?别生气啦。”
号星士的态度显得没心没肺:“一般情况下,如果本体死亡,星图的数据会在下一次传输中自主变为我的人格模型,并经过接收它的外部设备保证数据的正常转化。”
“我不相信我们的科技能逃脱观察者的影响,我得保证人格模型不会失控,比如变成艾↓德↑这样。”
号星士说着看向艾德,轻笑道:“瞧瞧吧!自以为人的意识不会失控,将自己作为数据处理的中枢,但却被失控的维生仓改造成没有五感,失去思考能力的活物。艾↓德↑一直以人类的身份为傲,现在他的确是人类悲哀结局的象征了。符合我最糟糕的推演结局。”
用冷嘲热讽作为对同事的送别语,这没人性的行为弗里斯顿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还有你,弗→里↓斯↑顿←,看样子观察者也给你带来了一针见血的嘲讽,冻肉市场?哈!”
号星士貌似想再嘲笑一下,但半路欠教育的表情一顿,突然变得如死水般平静,不过语气依旧。
“弗→里↓斯↑顿 ←,本体没死透呢,而且看情况会非常地难以形容,总之,现在我还不是号星士,你可以称呼我为绘星,星图的辅助智能。”
“星荚让你不太了解泰拉。”弗里斯顿终于回话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星图的可靠性建立在原始上,区区普通的数据信标自然看不透源石制作的星荚,如果能够看透,天堂支点直接主力骑脸泰拉,弗里斯顿就可以摔键盘,表示这场宇宙战争完全不用玩了。
“现世代的文明共同的智识要比我多得多。”绘星理所当然地笃定道。
弗里斯顿不作评价,他移动到核心终端前,继续登入控制台,打算关闭天堂支点。
可就在他行动时,绘星蹦了出来:“嘿!等一下,你不给艾↓德↑拍一张照片吗?”
“哪怕他是人类悲哀结局的象征?”弗里斯顿的话语诡异地停顿,这是惨然的笑声。
“我们都一样,弗→里↓斯↑顿←。”绘星的话语不再嘲讽,但他的平静却比任何嘲笑更刺痛人心,“如果你果真这么认为,你从最开始就不应该拍下任何一张照片,是照片让我们提前步入安宁的死亡,最后一张了,弗→里↓斯↑顿←,直面他。”
其中一人让摄像机调整了方向,红光在保存器的空间中依次熄灭,先是外围的灯光,再向内,最后定格在黑暗的培养仓中的一滴泪水。
他还会落泪吗?或者只是生理性的对黑暗的恐惧?
艾德跌落在地上,无声地蠕动,他还活着,仅有活着。
“他就像海嗣一样,看来陆↗↘也失败了。”绘星作出对比,又顺畅地讲出一句话,一句冰冷的现实。
“够了!闭上你*前文明粗口*的嘴!”
弗里斯顿面上的表情涂装扭曲,他想删去绘星的模型数据,但绘星就像病毒一样扎根在他的人格数据里,活脱脱一号星士出品的流氓软件。
号星士可是前文明的明星之一,弗里斯顿连普瑞赛斯都玩不明白,又怎么可能撕过绘星?
“他们没有失败!计划还在进行——”
“无效的挣扎。”绘星贴心地陈述,“光芒是观察者的现象,而我们几万年来却对其一无所知,只明白观察者到来的时日,弗→里↓斯↑顿←,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的科技能对祂造成影响?你的所作所为还不如对其它世界的鸟笼有意义。”
“我们是虫子,弗→里↓斯↑顿←。”
“别用你的思想影响我。”弗里斯顿放弃了无谓的清理,“我不再是悲观的保存者了。”
“你从未这样过,特里弗教授,你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会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盾。”绘星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在交流上的不妥,言语间总算带上了情绪,“不要憋着,你可以多向我倾诉,反正其他人是看不到我的。人类很脆弱,你知道的。”
“你也从未这样过,绘星,号星士,你的傲慢和热情呢?”弗里斯顿不由自主地呛道,“复古派中的复古派,胜利主义的领头人,你怎么变成悲观的话唠了?”
绘星的人物图像顿时满头黑线:合着只有话唠不变啊!而且悲观的话唠不就是神经病吗!
绘星纠正道:“我既不悲观也不虚无,我只是陈述事实。确定病因是医治病症的第一步。弗 →里↓斯↑顿←,你得告诉他们,这样做毫无作用,你们要找到正确的路,而不是想当然地努力。”
弗里斯顿没有回应绘星,他转身向保存器外驶去,完全无视了绘星的劝告。
“你有在听吗?”
绘星尝试确认,但弗里斯顿并不理会他,突然的,他惶恐起来,又转变为愤怒。
“你……你们一直都是这样,把号星士的话当作过耳风,他变成了你们眼中的疯子,对吧?不……或许只是我自己的错?弗→里↓斯↑顿←,你能听到吗?你的灰质鞘钉不会还没拔除吧?你难道在害怕?”
弗里斯顿依然在默默前行。
“呼——现在我恐怕有些……好笑?祂们会旁观到我的滑稽样吗?”(华夏语)
绘星的情绪莫名失控,但说出一句不明语言的话后,他就立刻冷静下来了。
“弗→里↓斯↑顿←。”
“你说。”
弗里斯顿对绘星的突然发病习以为常,当号星士用极其古怪婉转的腔调唱出你的名字时,你就应该给他打上神经质的标签了。
项目组早期经常性见号星士发病,是之后才恢复好的,这个人物模型貌似是取材早期人物性格,毕竟星图板是号星士的老发明了,他埋后手时应当也是在项目组早期。
“你认知到了多少?我刚刚的话。”
“说我应当警告他们不要无效努力,然后又说我害怕交流的那一段吗?”
“那‘你们经常无视我的建议’的那段呢?”
没有回应。
早该习惯了,自己的话不是被当做不可名状的疯言疯语转瞬间遭人遗忘,就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在讲话,他早该习惯了。
绘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好。你就这样离开吗?把艾↓德↑抛下?”
“让他在黑暗中入眠吧,绘星。”
弗里斯顿话音未落时,绘星似乎是在叹息,即便他只是一个人格模型。
“我知道艾↓德↑母星的位置,我会用复古守旧派的方式安葬他,本体和他说好的。”
……
当天空降下巨物时,它呼啸着燃烧,而大气层之外,无垠的星空依然不声不响。
星系中燃烧的灌木没有发声,银河流淌过夏夜黑暗的浅滩,也没有激起易被察觉的波纹。
月亮从一片厚厚的白云里探出头,这时候光晕出来了,里面一个,外面一个,石刻的光晕是金色的。
薄膜破裂了,一滴泪水飞越半空。
宇宙保持沉默。
……
“号星士?”
“怎么?”
“我没叫你,绘星,该回泰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