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多用一些吧。”
“不必了,端下去吧。”
“一夜未睡,本就疲累,老爷还不肯歇息,若不多用一些,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唉……多事之秋,哪里又能歇息,端下去吧,老夫没有胃口。”
傅氏看着仅仅少了一层的米粥,无奈的摇头叹气。
命侍女们撤掉餐食,自己则亲手服侍商容净口洁面,眼中尽是疼惜之色。
待一切收拾妥当,侍女们鱼贯而出。
傅氏从箱中取出几床薄被,放置在矮榻上充作靠背,扶着商容斜躺了上去,抱怨道:
“老爷,何不歇息片刻,纵有天大的事,也不在这些许时候。”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可不就是天大的事么……哪里还有闲情歇息。”商容半眯着眼睛,口中嘟囔。
“唉……妾身不懂什么大事,也帮不上老爷。”傅氏侧身坐下,轻柔地为商容按摩太阳穴。
商容闭着眼睛,往老妻的怀里靠了靠,嘟嘟囔囔说着奇怪的话。
“不懂好啊……妇人懂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心大了……要翻天的……天下就乱了……”
傅氏没有听懂,却应和着:“老爷说不是好事,那定然不是的,”
商容睁开眼睛,看着老妻略显憔悴的脸,探手捉过那不再滑嫩的手,慢慢摩挲,动情道:
“灵儿,若这天下间的女子,都如你一般,便太平了。”
傅氏爬满皱纹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老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一后宅妇人,岂可都如我一般。”
商容摇头:“天分阴阳,人分男女,本应各司其职,此为天之道也,男主外,女主内,亦为天道。”
傅氏掩嘴一笑:“什么天道地道的,妾身可不懂,侍奉好老爷,守好这个家,便是妾身的道。”
“所以说,灵儿你……乃是得道之人。”
“老爷!”傅氏扭了扭身子,脸上的喜色却突然消退,神色失落,“妾身哪里是得道之人,未给老爷留下一儿半女……”
商容的目光闪了闪,终是叹了口气,柔声道:
“此非灵儿之过,这许多年,为一子嗣,纳妾已近十人,却终无所得,此乃老夫之命。”
“老爷学贯古今,才名天下皆闻,是人人称赞的伟男子,怎可无后,许是妾身是不祥之人。”傅氏垂然欲泣。
商容握紧傅氏的手,神色郑重:“灵儿绝非不祥之人,倒是老夫负了少年之情,苦了灵儿你。”
傅氏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将头靠在商容的肩膀上,柔声道:
“妾身不苦,能够跟了老爷,是妾身的福气。”
“能娶到灵儿,是老夫的福气。”
傅氏闭上眼睛,心中难言的苦楚一扫而空,面上浮现出满足之色。
少年夫妻的青葱岁月,曾经的山盟海誓,久无子嗣的烦恼,违心地广纳姬妾,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最终化作了相伴到老,相濡以沫的柔情。
她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了对方的脾性。
若非遇到了苦恼难解之事,绝不会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可她愿意骗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心的。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夫君,可是遇到了难解之事,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她不觉得自己能够解决什么大事,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多少可以让夫君抒发一些抑郁之气。
气大伤身,憋着总是不好的。
老妻表现出的柔情,令商容心中妥帖,便没有拒绝,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宫中有人出城,内卫好像不知情,已经去追了,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天象之变已有对策,无需太过担心,只有这件事很是蹊跷,他怕另起波澜。
“哦?莫不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大王心爱之物,些许小事,何须老爷忧心?”
傅氏很自然地朝这方面联想,自古财帛动人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真若如此,老夫岂能劳心至此?”商容苦笑。
“不是这样么?”
“你可知出城之人,用何物驾车?”
“老爷,瞧您说的,当然是用马了,难不成还能用人?”傅氏掩嘴轻笑。
“乌、龙、驹!”商容缓缓吐出三个字。
“哎呦!”傅氏一惊,“可是太师寻来的妖兽?听说那可是会吃人的。”
商容点了点头:“宫中只有两匹,皆被人牵走了。”
傅氏皱眉,沉思了片刻:“如此说来,怕是哪位娘娘……哎呦……”
她猛地捂住了嘴,眼中闪过惊色。
宫中能驾驭乌龙驹的,只有王与三妃,或者还能加上一个殷诚。
这事儿外人或许不知,可朝中重臣却是知晓的,商容曾经当做奇谈在府中说过。
“你猜的不错,那驾车之人,应是黄家丫头。”商容眯了眯眼。
傅氏怔了怔神,随即展颜一笑:“黄家丫头啊,那就难怪了,呵呵呵……”
“此话何解?”商容挑了挑眉。
傅氏眉眼含笑:“黄家丫头是个好命的人儿,大王重情,后宫只纳三妃,将那丫头宠得像个孩子。”
这是她的真心话,或许也是她曾经幻想过的,哪怕见得他人幸运,心中也是高兴的。
“咳咳……”商容的面皮抽了抽,开口岔开话题,“且不说大王,说说那丫头为何偷偷出城?”
傅氏垂下头,眼睛暗了一瞬,随即抬头笑道:
“老爷可是忘了,那黄家举族迁往了淮夷之地,血脉分离,那丫头定然思念兄长……”
“可成汤立国以来,除了后母辛,哪有后妃擅自出宫的,且其诞女不久,大王定然不许……”
“那丫头本就贪玩,又是想做就做的性子,心思一起,哪里能忍得住……”
“偷了乌龙驹去见兄长,以妾身看来,毫不稀奇。”
她本就不是笨人,否则商府后宅那么多莺莺燕燕,肯定安稳不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会是如此?”商容皱眉,
这么解释倒是说得通,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思忖了片刻后,摇头道:
“不对,那丫头虽任性,可并非蠢人,朝歌距淮夷千里之遥,岂会不带侍卫?”
傅氏白了他一眼,嗔道:
“老爷忘了,那丫头是黄家人,本就尚武,若非入宫,做个女将不难……”
“如今再加上两头妖兽,哪里还会怕遇险,保不齐还会主动去寻呢!”
商容怔神,老妻的话好似画笔,在脑海中,将黄绯烟咋咋呼呼的样子描绘成型。
有道理……
“啊……”
他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窝在老妻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