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唇角含笑,双眼神光烁烁,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费仲与尤浑被唬得愣住了,那种有心反驳却又胆怯的表情,甚是有趣。
殷受一指费仲:“你想获得别人的尊重,而你……”
他手臂轻移,指向了尤浑。
“……心思都在族人身上,钱财越多越好!”
咣啷!
两人的酒碗落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殷受笑容依旧,可心底却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两人的情况他早就知晓,之前先入为主,认为他们受到朝臣排挤,是因为人品问题。
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费仲虽有王室血脉,却并不被王室认可。
姑母当年迷恋费氏儿郎,一哭二闹之下,虽如愿地嫁了过去,却被王族中人视为耻辱。
费氏这个无名的小家族,也因此一跃成为朝歌新贵。
可天有不测风云,姑母意外染病离世,唯一和王室的牵扯,也就只剩下了费仲一人。
排挤、欺凌,甚至是侮辱,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待到成年,费氏几乎散尽了钱财,将他送入朝堂。
殷受曾经调查过,结果他本是不信的。
费氏人说,此举并非为了重振费家,而是其族长长情亡妻,费仲是那女子的唯一血脉。
如今想来,应是并非虚言。
殷受仔细打量着费仲,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换个角度,眼前的一切都不已不同。
身材臃肿,脸上赘肉横生,完全符合长期压抑,心情郁结之人的特征。
而自从被自己斥责过后,费仲连说话都要脸红,更不要提什么谄媚之言,足以说明其原本内向的性格。
至于为什么之前只会拍马屁,倒也很好理解,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大王,臣是否失礼了?”费仲被看毛了,涨红了脸,双手不安地上下摸索。
“此地又非朝堂,叫什么大王,叫表哥!”殷受一瞪眼。
“啊?”费仲瞠目。
“啊什么啊,叫表哥,怎么你不愿意?”殷受眯起眼睛,威胁道。
“表……表哥。”费仲不可置信地低喃了一句。
殷受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料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蚊鸣之声。
“呜呜呜……”
费仲哭了,他拼命的用衣袖擦拭,可那泪水如决堤一般,如何也擦不干净。
一旁的尤浑怔住了,眼中闪过羡慕的神色,唇角慢慢勾起,笑容爬上脸颊。
看得出,他是真心为费仲高兴。
殷受暗暗的点了点头,看向费仲,温言道:
“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臣……臣失仪了……”费仲拼命的擦着眼睛,袖口都湿透了,强扯出一抹笑容,可那样子比哭更难看。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道:
“娘亲在的时候,常和臣说,表哥和旁人不一样,说……说在表哥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娘亲说……说让臣长大以后,一定要跟在表哥身边,说……说臣太笨了,只有这样才不会犯错……”
“娘亲去了,可……臣记得娘亲的话,爹爹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便是……便是遇到娘亲……”
“……娘亲的话,一定是对的,可是……可是臣还是太笨了,惹了表哥厌弃……”
他用手死死地捂住眼睛,可是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涌了出来。
“我……我让娘亲失望了……”
殷受用力地按着眼角,用痛觉驱赶着酸涩,闷声道:
“你为何不单独求见,早些和我说?”
费仲用力的抹了把脸,泪水依旧汹涌,却昂起头挂满了笑容:
“娘亲说过,表哥与旁人不同,若是国事,可随心所欲,若是家事,表哥纵是应允,也将看之不起……”
“娘亲说,费家男儿,可以不聪明,但不能让表哥看不起。”
费仲胖胖的脸上,泛起了光。
殷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道:“你若不是张口闭口拍马屁,我也不会那么对你。”
“拍马屁?”费仲愣了愣,不过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意思,抓了抓脑袋,垂头道:
“臣太笨了,想不出什么国策,只能这样引表哥注意。”
殷受笑了笑:“想不出国策,那怎么做官?”
费仲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听表哥的啊,娘亲说了,表哥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准没错!”
殷受按了按眉心,他终于明白这货为什么是佞臣了 。
这种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忠心,会严格地执行命令,眼中再无对错,心中也无底线。
他们的能力不在谋划,技能点都上到了执行力上,就像是一把刀。
是善是恶,完全取决于执刀之人。
殷受缓了缓神,看着他笑道:“那以后便跟着我吧。”
费仲先是一愣,随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前案几差点翻倒,茶碗咕噜噜的滚个不停。
他却毫无所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殷受,躬身拜下,颤着声音说道:
“我……不,臣,费仲,愿终生追随在大王左右,万死不辞!”
殷受抬了抬手,笑道:“起来,起来,死什么死,要好好活着。”
“呵呵呵……”费仲傻笑着起身,不住地点头:“对,不死,表哥不让死,我就不死。”
待费仲重新落座,殷受将目光移向了尤浑:“下面该说说你了!”
尤浑眼睛一亮,拱手说道:“大王猜的极准,臣拜服!”
殷受摇头笑道:“你和费仲不一样,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有相应的能力,只是你只相信自己,信不过旁人。”
这可不是一个好评价!
尤浑瞳孔一缩,脸色有些难看,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殷受勾了勾唇角:“尤浑,你信不过旁人,信得过孤么?”
尤浑一怔,刚欲点头,却不料殷受敛起笑容,冷声又道:“你可要想好了!”
尤浑的额头冒汗了,往日出色的口才没了用处,根本不敢轻易开口。
良久,他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拱手道:“臣死罪。”
“不必!”殷受摆摆手,笑道:“告诉孤,你想为家族做些什么?”
“大王,臣……”尤浑抬起头,眼中尽是不解,显是被殷受绕晕了。
“你先说,过会儿告诉你。”
尤浑喘了两口气,想了片刻,正色说道:“臣希望族人生活无忧,希望族人不被轻视,希望家族可以延续下去。”
殷受点了点头,笑道:
“你说的孤明白了,愿望看似简单,实则内容颇为丰富啊……”
“生活无忧,需要足够的钱财,不被轻视,指的是身份地位,延续下去,指的应是自保之力了吧?”
尤浑飞快地抹了把汗,被殷受犀利的目光盯着,终是无奈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殷受呵呵一笑:“你很聪明,信不过孤,是因为孤亦受掣肘,是也不是?”
晶莹的汗珠自睫毛上滴落,尤浑舔了舔嘴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告诉孤,你想要的身份地位,是律法内的,还是律法之外的?”殷受板起了脸。
尤浑一惊,赶忙说道:“大王,自然是律法内的。”
殷受点头:“记住你的话!”
“臣,不敢忘!”
“好,好!”殷受笑着拍了拍手,突然目光一凝,低喝出声:
“若是孤应了你的条件,你可敢陪孤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