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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锦和顾明珩乘坐马车进了宫。

差不多同一时间,明瑶被福华长公主请到了松翠斋中。

明瑶早知会有这么一遭。

自知晓明锦要嫁给长安王之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夜不能寐,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反而松了口气。

明瑶的手里仍旧握着那根,去年哥哥在及笄礼上,送给她的簪子。

那个时候哥哥还笑着跟她说“以后瑶瑶就是大姑娘了”,爹娘、小让他们也都围着她,祝贺她生辰喜乐。

没想到才过去一年。

她在这个家,就走到了这样的田地。

甚至还不知道等着她的,究竟会是什么。

明瑶这几日总握着这根簪子。

千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当她是想世子了,如今听到长公主那边传唤,她反而要比明瑶这个当事人,还要更加紧张一些。

“姑娘,要不、要不,奴婢去求世子吧,世子的心肠是最柔软的,您好好求他的话,他一定会见死不救的!”

外面还有人等着,千霜也不敢放大声音。

她前些时候,觉得没什么。

就算长乐郡主嫁给长安王,又与她们有什么干系?她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去招惹长乐郡主就是。

但主子的情绪一点点影响了她,让她也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这种紧张的情绪,在刚才看到翠微姑娘的时候,更是到达了极致。

她先前试探性地问了翠微姑娘一声,想打听下长公主突然喊姑娘过去做什么,可翠微姑娘只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六姑娘过去就知道了”。

千霜当时维持着最后的笑脸,请人稍等。

进来之后,这点摇摇欲坠的笑脸,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此时她握着明瑶的胳膊,小声与她商量道,想着寻个法子去见下世子爷,请世子帮帮忙。

现在这个府里,能救姑娘的也就只有世子一个人了……

可明瑶听到这话,连神情都没发生一丝变化。

她只是低着眼眸,看着那根簪子,淡淡说道:“哥哥不会救我的。”

现在这个家里,都把她当做累赘,都想着讨好明锦,给明锦铺一条平坦的锦绣路,哥哥又岂会救她?

恐怕他也恨不得她离开。

毕竟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会弄得这个家,家不成家。

明瑶想到上回见面,哥哥看着她时,那双后悔至极又痛恨至极的眼神,心里就忍不住一痛。

她的眼眶又渐渐泛了红。

她的指腹怜爱地抚摸着手中那根,被她爱惜了许久的簪子,心里则在喃喃话道:哥哥,别怪我,我也不想的。

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可我没有办法啊。

但凡有人给我一条活路,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是他们……

是他们逼我的!

我已经退让这么多了,我不能连自己的亲事也退让啊。

如果不能嫁给顾长玄,她又能嫁给谁?

他们又能给她安排什么样的人?

他们会送她到哪里去?

她还能活命吗?

连串的问题,在她脑中不住徘徊,炸得她头都有些发晕发麻了。

明瑶狠狠闭上眼睛,又紧攥了手中的簪子一下。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眼中的那点哀伤和犹豫,就再也瞧不见了。

她把簪子收回放到一旁,然后把藏在枕头底下的一封信和一块玉佩递给千霜。

千霜原本还跪在一边,哀哀哭着。

冷不丁看到这封信,倒是愣住了:“这是?”她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神情却被疑问所取代。

既然决定做了,明瑶便没再纠结。

不过她也没在这个时候,与千霜说其中关键,一来,时间不够,二来,她知道千霜喜欢哥哥。

怕她中途出什么岔子,坏了她的计划。

明瑶自然不能冒这个险。

她现在能走的,只有顾嘉柔这条路了。

只有满足了顾嘉柔,让她如愿以偿嫁给哥哥,等她进了侯府……以顾嘉柔的脾气和身份,到时候,别说周昭如了,就连松翠斋那位都拿捏不了她。

她自然能继续留下来,嫁给顾长玄了。

而且有了这样的合作,顾嘉柔日后肯定也能帮衬她一些。

她未再犹豫,紧咬着红唇,跟千霜交待道:“你去东城门,找一家叫顺记的铺子,把这封信还有这块玉佩交给他们的掌柜,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见千霜面上还有迟疑,似乎想问她到底要联系谁。

可外头翠微等了半天,已经不耐烦了,她吩咐小丫鬟在外头喊道:“六姑娘,您这收拾好了没?长公主可还等着见您呢!”

明瑶一听这话,立刻定神回道:“来了。”

然后又压下声音,去看千霜,沉声吩咐她:“还不把东西收起来?我能不能留下就靠你了!”

“若是出了差错,你跟我就都别想留在京城了!”

千霜当年是卖进侯府的,卖身契还在侯府,身家性命自然由不得自己。

若是明瑶过得不好,她也不会好。

想到这,千霜也不敢再有疑问,忙把东西收好,就与明瑶说:“奴婢知道了!”

明瑶松了口气,又提醒她:“别自己去做。”

“如今你跟我的行踪,肯定会被人仔细盯着,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做,务必要把这两样东西交到那!”她低声嘱咐千霜,说完,又用力握了下千霜的手,沉声道:“千霜,我现在能靠的人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背叛我。”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仆。

千霜对明瑶自是有情谊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待在明瑶的身边。

她重重点头。

同样双眼泛红,跟明瑶保证道:“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这件差事的!”

之后主仆俩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去了。

翠微虽有不耐,但也不至于给明瑶脸色看,见她脸色苍白出来,还温声与她行了礼问了好,然后便领着明瑶往松翠斋走了。

……

松翠斋。

明瑶看着这座并不算熟悉的院子。

整个侯府,她来这儿的次数是最少的,她知道里头那位不喜欢她,何况前些年,里头那位也还没回来。

所以她们为什么要回来呢?

如果她们不回来,她始终是侯府最尊贵的六小姐,始终是哥哥的好妹妹,小让的好姐姐……

她也不会做那些让她后悔的事。

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人憎狗嫌的模样……

明瑶想到当初呼朋唤友,被奴仆簇拥,和哥哥与小让闲逛踏青的日子。

那个时候多好啊。

她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六姑娘,请进去吧。”翠微与里面通传了一声,便回过头与明瑶说道。

屋内早已清场。

除了成姑姑陪着长公主,其余一个人也没有。

外头也没人。

翠微待会就会守在外头。

“……好。”

明瑶压抑着内心沸腾不止的情绪,轻轻答应了一声。

她始终低着头,翠微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见她进去,也就收回视线,没去理会了。

她的任务就是守在外面,不让其他人靠近。

“你也在这站着吧。”这话是跟千霜说的。

她是长公主的贴身大丫鬟,自然知道长公主今日要与六姑娘说什么,过不了几日,千霜就会陪着六姑娘离开这边,倒是也无需瞒她。

千霜嘴上应着是。

眼睛却始终看着她家姑娘离开的身影。

眼见姑娘进去,她又想到刚才姑娘的交待,她咬了咬牙,忽然捂着肚子,一脸难堪地跟翠微说道:“翠微姐姐,我今日小日子来了,得、得去方便一下。”

翠微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你既身体不舒服,跟着过来做什么?”话说出口,又想到如今那位身边能用的,也就只有一个千霜。

她若不来,就没人能来了。

翠微默了默:“你自己出去找个地方解决了。”

这里是长公主的住所,自然是不能让千霜进去的。

千霜忙点头。

匆匆与翠微道完谢,她就捂着肚子往外走去。

而里面。

明瑶也刚跟上座的老人请完安。

福华长公主没叫起。

她也就继续埋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还记得上回在这个屋子,我和你说的话吗?”福华长公主问明瑶。

明瑶自然记得。

那日中秋家宴,散场之后,明锦等人出去游玩,而她被喊到这,跟福华长公主说话。

只是当时,她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跪着,而是坐在椅子上。

那也是她进这个家这么久,第一次和这位老人说家常话。

本以为老人会对她做什么。

她因此惶惶不安,没想到……

“我那会和你说,我没办法拿你和嬿嬿一样看待,但我也不会亏待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既当了我们明家十年的孩子,我也会拿你当家里的晚辈看待。”

“明容、明笙她们姐妹有的,你也不会少。”

“到时候,你出嫁,我还会送你一份添箱的嫁妆,给你撑腰抬脸。”

“只要你安分守己。”

“可丫头——”

“你是怎么做的呢?”

福华长公主转着手中的佛珠,说到后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一点情绪都寻不见了,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

明瑶的脸色越来越白。

有些冷的室内,她埋着头,跪在凉意渗人的地上,额头却开始冒起了豆大的冷汗。

她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辩解不出。

福华长公主没听到她的声音,也并不介意。

她今日找明瑶,也不是为了听她辩解。

若不是这阵子因为嬿嬿和夷仙要成亲的事,她每日要见的人太多,实在太忙,她早该在前几日就把人喊过来了。

此时看着跪在地上,明显瘦弱了许多的少女。

福华长公主继续转着手中的佛珠,与她淡淡说道:“你是个聪明的,我知你心中如今有怨,觉得我们苛待了你,但你也该知晓,我们明家,其实并不亏欠你。”

“是,我们当初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留在了府中,让你代替嬿嬿,但这么多年,你也享受到了本该是嬿嬿的一切。”

“这么多年,府里上下,谁不敬着你?”

“你这一身本事,哪个不是耗了钱和精力,教出来的?”

“你对小让有救命之恩。”

“所以我们也都尽可能可着你,对你好。”

“你娘、你兄长、你弟弟,他们之前哪个不把你放在心里?就连嬿嬿都比不过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如果不是你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给嬿嬿,什么都想占为己有,你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丫头,你要清楚,我们不欠你的。”

“如果你没有一开始就把嬿嬿当做你的假想敌,一开始就针对嬿嬿、伤害嬿嬿,你本可以继续享受这一切。”

“没有人会逼你走,也没有人会欺负你。”

“你还会是你娘的好女儿,恒哥儿的好妹妹,小让的好姐姐。”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是你让原本爱你的人,一个个放弃了你。”

明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可她依旧说不出话。

她知道她说的没有错。

她也不止一次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走那一步。

如果她一开始好好对明锦,如果她一开始没有对明锦怀揣着恶意和敌意……

她知道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现在后悔,有用吗?

他们会相信她的后悔是真心的吗?他们还会给她机会吗?

不会的。

在她不相信他们的时候,他们同样不相信她。

他们之间已是死局。

“我跟你爹商量过了,把你送到我本家庄家去,对外只说你患了病。”

“庄家在北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到了那边,你依旧会是明家的六小姐,所有人都会敬着你。”

“你若想成亲,到时候,我会让本家的人替你安排,你若不想嫁,也能在庄家待一辈子,他们自会替你养老送终。”

福华长公主没给她选择,直接把自己的安排与人说了。

“这两日你收拾下,就准备走吧。”

“长公主……”

明瑶终于开口了。

这也是她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

她没有跟从前一样喊她祖母,她知道这屋子里的人,不会喜欢听到她这样喊。

“您说的,我都接受。”

“我也知道我罪大恶极,无法饶恕。”

“家里要我走,我没有理由不走,我知道没有家里的支持,我什么都不是。”

“可您能不能让我给哥哥过完生辰,我再走?”

明瑶边说边抹眼泪:“再过几日,就是哥哥的生辰了,哥哥从小就疼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也知道让哥哥伤心了,但我这一走,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之前答应过哥哥,要好好陪他过生辰的。”

“长公主,求您再疼我几日,只要过完这个生辰,我绝对不会再滞留此地,你们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边说边磕头,看起来好不可怜。

福华长公主看她这样,不禁皱眉。

按照她的打算,自然是越早送她离开越好,迟则生变,但她也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深厚,要是真把人逼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别的事。

她心中迟疑。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罢了。

也就这几天了。

左右仔细盯着一些便是。

这样想着,福华长公主也就松了口气:“也罢,这几日你好好待在家里,别想着做什么。”

“丫头,人活一世不容易,别再走错路了。”

说到最后一句,福华长公主死死盯着明瑶,就连语气都变得低沉了许多。

她是陪着先帝登上皇位的人。

又曾在皇宫里的阴谋诡计中浸淫这么多年,她的气势,又岂是明瑶一个年轻女孩能比?

明瑶即便没看到她的眼睛。

都觉得自己被看得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连头都不敢抬,仍埋在地上,颤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