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来,过的最舒服的当然是上官婉儿,其实她是第一个痛恨武三思的人,那时候,为了和他形成同盟,她不得不牺牲色相,把一个天下第一才女的身体奉献给了贪婪、凶狠而且一肚子草包的武三思。
现如今,武三思的死,让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此次,少了一个令她恶心的男人,免得老是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虽然不似中宗那样是个虐待狂,却也着实让她作呕,每一次,她对他的宽衣解带都是为了获取某个政治利益,这样一来,她活得也累,如今彻底地摆脱了这只色狼。为此,她还在小范围内庆祝了一番,参加者只有她的贴身仆人,那个杨六哥,不过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叫杨士林。
婉儿虽已是半老徐娘,对于一个气质型女人来说,却是人生最美的年华。
“士林,你到我府上已经多久了?”她端起一杯琼浆一饮而尽,开始打开话匣子。
“老师,已经四年了。”
“哦,我也该给你找个好姑娘了,让你成个家。”她似乎相当感慨地说。
“不,我愿意服侍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拜她为师,似乎这样称呼,能够让她更有成就感。
“应该,应该。”她不是试探。
“今夜月光那么美,您又那么开心,我们不谈这些好吗?”士林有些腼腆。
“好。”
“我新作的一首诗,请您指正。”
“好,读来听听。”
“幽幽飞桥隔野烟,青青岸上歇渔船。
晓来桃花一地春,偏偏坠红惹思念。
去年风里之一片,来去匆匆已不见。
今年难觅相知人,斜阳买醉断山川。”
她没想到,他居然信口拈来。
“很好,好一首相思之苦,看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对吗?”她闪动着眸光问。
“曾经有过,现在已经天各一方啦。”他无比怅惘地回答。
“哦,相思之苦,苦过黄连啊!”她拿出银针挑了一下灯花。
“老师,你也有过?”他好奇地问。
“嗯。”
“我想,值得老师思念的人,一定不是一般的人啊!”他仰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如同银盘一样,低低地垂在树梢。
“你想知道?”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当然,可是我不会勉强。”
“他,他是高宗皇帝。”她苦笑一声,没有隐瞒。
“啊,我就说嘛,老师这么高的才情,是不会轻易爱上哪个男人的,然后呢?”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多么希望,那一晚,他要了我……。”她抚窗而坐,低头对着水中的月光,痴痴地说。
“唉。”他凝望着这张端庄的脸,不由地一声叹息,“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他接着感叹。
“唉,不说我了,说说你好吗?”婉儿忽然转开话题,暗暗地用香巾拭泪。
“别动。”他温柔地劝她,随手接过她手中的方巾,帮她拭泪。
“士林,说说你的故事吧?”她提高声音问。
“嗯,她是个大家闺秀,我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了她,那时候我的远房亲戚供我读书,他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我们相处的很好,每天一块儿来往书馆和府邸之间。
一天,我们在穿过一道街市的时候,偶遇了一对女子,一看就是一仆一主,仆人给主人打着伞,那单色桃花的油纸伞,江南委婉的风格,主仆都是那样的惊艳,虽然大唐是个开放的时代,可是如此惊艳的女子走在街市上,确实让人担心,看着一个个来往的男人,有的男人几乎已经用眼神吃了她们。”他边说边沉浸在情景中,禁不住笑了笑。
“那是何等漂亮的女孩子啊,我想一定倾国倾城。”
“嗯嗯,我们奔跑着,不小心我踩着了她的裙裾,她一个趔趄,差点倒地,我想上前扶她,却被我的伙伴抢了个先。”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她就是当地最大的富商,崔百万的女儿,年方十七,可是已经许配了人家,当然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最让人头疼的是我的伙伴,他也喜欢上了她,我们常常找机会约她,她是那样的聪慧、活泼。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场梦中月、镜中花,一切来的匆匆,消失的也匆匆……”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后来,就再也没有碰到其他喜欢的女孩啦吗?”
“有,是个宫女。”他沉思一下回答。
“哦,是在宫中?”她很诧异。
“嗯。”他点了点头,“要知道,宫中的女子都很苦楚。”他接着说。
“嗯,那你们有过男女之欢吗?”现在她似乎对这一点最感兴趣。
“嗯,有过一次。”他直言不讳。
“哦,很美好吧?”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问。
“是的,但是……”他忽然一脸的悲哀。
“怎么了?”她连忙收起了微笑,吃惊地问。
“就因为那一次的……女皇杀了她。”
“哦,可怜的丫头啊!”她忽然打了个寒颤说。
“其实宫中的女子很苦的。”他又是感慨而发。
“这个我知道,即使在民间找个再丑的男人,也不要进宫,一进宫门深似海,时光会扼杀她们的青春和美丽,让她们在孤寂和凄凉中死去。”
“是啊,还有那可怕的殉葬。”他喃喃自语。
“唉,想起那些不幸的人,为什么许多身在幸福之中的人依然不知足。”她感慨地说。
“老师,你的身世也一定很苦吧?”
“当然。”她开始向他倾诉自己的身世,为了生存怎样在朝廷中左右逢源,阿谀奉承。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一切变得那么可怕,违心的话能够脱口而出,不该做的事能不加犹豫就去做了,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保护现在已经得到的荣华富贵。
大概,这一切是从女皇杀了她的爷爷,而又把她囚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变得胆小,学会了在夹缝中求得生存,时间久了,权力对她产生了极大的诱惑,她渐渐对它欲罢不能。
而武则天成了她永远的主人,她越来越胆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小绵羊,或者说是一根长在墙头上的草。
女皇被推翻,这是她根本就没想到的事情,可是已经成为事实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投靠了中宗和韦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先是把自己交给了武三思,然后再交给中宗这个性变态,甘心被其蹂躏。
为了讨好韦后,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现在想起来,真的好累。从前只要伺候好一个女皇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却要付出几倍的心血来左右逢源。
好在如今武三思死了,那她最后的大树只有中宗和韦后,好在她们都很荒诞,基本不理政,这样一来,她变得很轻松,而且权力也变得空前的大,这让她又一次很有成就感。
士林听了她的倾诉,心头一紧,忍不住泪流满面。
“虽然我没有得过名利,但是我却看淡了它,不如我们远离朝廷,寻找一个安静幽雅的地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如何?”他话题一转,语出惊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你还很年轻,应该做一番大事,才不愧于人生!”她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忽然好像不认识他了。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现在我改变了,因为我遇到了你。”
“你,你……”她居然害羞起来,因为她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
“跟我走,好吗?”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正式邀请。
“不。”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他双眼含泪。
“你的那个人不该是我?”她苦笑一声。
“可是,她偏偏就是……”他摇了摇头,忽然站起来抱着她的肩膀说。
“我不配……”她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大唐天下第一才女,是我不配吧?”
“不,我会给你找一个你值得爱的女人,我不值得。”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从未有过的豪爽。
“你为什么这样说?”他很迷惑。
“我已经被这个世间玷污的很脏了,充满了血腥和铜臭,我不想再污染你。”
“我,我难道不也是吗?”
“不,你比我好,你是被迫的。”她想都不想回答。
“你不也是被迫的吗?”
“可是,后来,可以重新选择,我却依然执迷不悟……”她很有自知之明。
“那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幸福?”
“那是因为权力的魔咒,深深地束住了我的心,我没有勇气冲破它。”
“可能是你已经习惯了吧?”
“是啊,杀人容易,杀心难啊!可是女皇偏偏用她的魔力杀了我的心。”
“统治者使用权力的最高境界啊!”他看法深邃。
“我想,我这一生是逃脱不了了。”她无奈地说。
“不,我能改变你,你相信我。”看得出她已经醉了,想站起来,却向前一个踉跄,他连忙张开臂膀,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不要碰我?”
“不,今晚你是我的。”他像个英雄一样说。
“不,我不……属于任何人。”
“不,今晚,你是我的。”他重复着刚才的话,很强势。
她沉默了,这就是顺从!
他抱起她,走进了她的深闺。
秋夜的月光最美,难怪文人墨客都爱描述春花秋月,春天的花是世界上最美的,秋天的月是世界上最美的,这两种物态一直以来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不但细腻地描述了大自然,而且能够委婉的影射人心。
这是她感觉最温柔和最投入的一夜,这一夜最美好。
夜深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失眠,可是今夜,她累了,似乎睡得很沉。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杀太子。”她开始梦呓。
“真的不是我。”她没有惊醒别人,因为士林已经出去了。
乘着月光,他来到了后花园,因为他睡不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可能在她的怀里,依然是个小鲜肉,可是他知道时光的残酷。虽然,在婉儿的举荐下,他做了个六品的员外郎,可是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他想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此时,朝廷腐败,河南、河东,连年黄河泛滥,使得中原千里饿殍遍野,庄稼颗粒无收,没有食物吃的百姓,啃野草、挖野菜,他们吃光了野菜,就吃树皮,还有的地方开始人吃人,到处惨不忍睹。
“我没有杀太子,不是我,不是我……”婉儿夜间梦呓是从太子兵变失败之后开始的,因为当时是她的建议,中宗才指挥羽林军临阵倒戈,太子才会最终身首异处。
不知道是谁传出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天下百姓,都知道了这个细节,坊间都骂她是妖女,使原本只是在朝廷内部做事的她,忽然被推到了前台,顿时天下人口水飞来,几乎把她淹没。
她痛苦、悲伤不已,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时间久了,她开始夜夜做噩梦,总是在梦里遇见太子和其他兵变的人。
起身,她裹着衣衫来到窗前,身上的冷汗已干,她不禁抱紧双肩,身后留下孤独的身影。
“唉。”见她一直注视着窗外,月光如水倾泻满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双重光线下,她的侧脸极美,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来人间寻找一段奇缘。
“老师,老师。”他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喊她。
“嗯。”她的嘴唇轻轻颤动。
“老师。”他低下头贴在她的耳边再一次呼唤。
她抚摸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眼,羞涩如同年少女的模样。
“您怎么了?”他万般温柔。
“我又做噩梦了。”婉儿怯生生地说,好像怕再惊扰了刚刚的梦,小心翼翼地不敢接着说下去。
“不用怕,有我在!”他的大手充满温暖,完全掌握着她的双肩。
她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抱着他的腰,如同小鸟依人。
而对于这个见利忘义的女人,噩梦的确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