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听着她的心里话,觉得自己的世上最幸福的人,本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也想扑火的飞蛾,舍不得那难得的温暖。没想到他们心有灵犀,他欣喜若狂。
他努力地睁眼,努力地睁眼,眼皮似有千钧重,抬不起来。
自从娘亲走后,再也没有体会到过幸福,被人重视的幸福,被人在乎的幸福。
记忆中,那是很遥远的事儿了,遥远到他好像都记不起来了(是不敢想起)。
娘亲刚走不久,爹爹扶正了陈姨娘。他陈姨娘说不让讨厌。毕竟,有娘亲时候,她天天对着他笑,他偶尔淘气了,她甚至帮着他一起瞒着。
爹爹要他喊她娘亲,他迟疑了片刻,心中愧疚又愉快地答应了。他想喊一声“娘亲”,这样好像娘亲没有走,别人不会说他是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依然有人拿他当作宝贝。
时间久了,幼小的他发现,“娘亲”的疼爱总是分时候,当着外人,尤其当着爹爹爷爷的面,对他百般疼爱。离开他们,眼神就淡了。
有次,他不小心摔倒了,手磕红了,他想“娘亲”给她呼呼,这样就不疼了。他对着“娘亲”哭,她好似没有听见,看见,经过他面前,脚步没有一丝停顿,他从她眼睛里看见一闪而过的厌恶,只一瞬间……
一次,两次……
任他再是个孩子,说不出来,心里也感觉不一样了。
他变得不懂事,变得暴躁,爱发脾气。他希望得到爹爹的关心、疼爱、像娘亲一样,搂在怀里问他怎么了。
爹爹没有,他只会吵他,骂他。
不像个男子汉,跟弟弟抢玩具……很多很多。
以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些坏毛病。
继母当着爹爹,笑吟吟地,温柔地,来哄他,他气她两面三刀,又不知该如何说,用力推了她一下,不知道他的手怎么那么大的劲儿,她歪倒在地上,脚受伤了,胳膊也擦破了皮。
他生平第一次被罚跪家祠。
那夜,祠堂里的长明灯半夜竟然灭了,很黑很黑的,风呜呜的,拍打着祠堂的门,像是鬼魂在哭。
幼小的他跪在蒲团上,吓得瑟瑟发抖。
他多想有人过来抱住他,那一刻,他一定说他错了。
可是没有人。因为爷爷去了叔叔家。
经过那个孤独的夜,他长大了。无奈地接受,娘亲走后,爹爹和他已经不是一个家的事实。
他叛逆,他不驯,他不读书。只不过是希望爹爹能多看他一眼,把投向弟弟妹妹的目光分给他一点儿。
可爹爹压根不想看见他,最后几乎忘了还有他。
那厌弃的眼神,让他觉得,也许爹爹希望压根没有他。
如果没有小姑娘,没有那顿有家的味道的年夜饭,他还走在叛逆的路上。
既然遇见了她,他认定了她,她也认定了他,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再放手。
他要立功,要堂堂正正地娶她。而不是像别人似的看轻了她,认为她配不上他。如爷爷暗示的,娶了影儿表妹,纳她进门。他不会同意的,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世上最好的!
他要做她的依靠,不能让别人说她闲话。
陈钧立,你是男子汉,他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你要赶紧好起来!
……
天边晨光熹微。
远处,鸟儿啾啾。
牛羊哞咩。
粉红色的桃花飘飘洒洒,夏娇儿梦见他和她一起去踏春,他悄悄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在背后偷偷挠她痒痒,她笑了,似三月的桃花娇艳:“别闹……”
醒了,发上好像真的有只手在动,她不敢动,静静地细细品味……真的!
她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半晌。
“你,你醒了?”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幸福的泪水。
他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双喜!双喜!”
乌日娜先进来,揉着眼睛,
“双喜去睡觉了,他睡得很晚……天呐……双喜……双喜……”
乌日娜欢喜得语无伦次。
“乌日娜,你先来看着他,我去洗洗脸,一夜了,指定不好看。”
一夜了,头发散了,眼睛有点儿睁不开,他刚醒来,不能让他看见自己邋里邋遢的模样。
她想去梳妆一下,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在他面前,她不想留下一丝不美好的印象。
“别……别……走……”他浑身无力,说出几个字,想拉住她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每动一下,都那么艰难。
她走不动了。
……
医官赶来。
裴将军赶来。
佰黎族老人也来了。
“这种毒最是霸道,对人的伤害是长久的。”
裴将军皱眉:“没有办法了吗?”
“刮骨疗伤,如百蚁啃噬,很难熬的,一般人受不过。”老人说。
裴将军沉默了。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夏娇儿说。
“不!我想试试,我能熬过去的!”陈钧立说。
他不能成为她的拖累,他要有力量,成为她的山,她的天,等娶她的时候,抱着她进门……
如果他只能拖累她,他,不能接受。
夏娇儿看着他摇头,他看了她一眼,冲她示意,他能熬过去。
夏娇儿明白了,他有自己的骄傲。有的人如果失去了自己身上的鳞甲,看似有命,实则已经死了。她眼睛里有种热热的东西,想出来,被她强压回去,她不想再让他哪怕多难过一点点。
老人看他决绝,悲悯地看着他,继而敬佩地看着他。
“三日后,三日后解余毒。”
……
医官给佰黎族老人当助手,作为医者,总想多学一点儿。
他拿来一根木棍,要陈校尉咬在嘴里,以免等会儿疼起来,咬破了舌头。
他说不用。
夏娇儿不由分说,拿起递给他,他只好接过来。
老人示意医官撵人。
除了老人和医官,其余人都退至帐篷外。
乌日娜拉着夏娇儿冰冷的手,用她们的方言掺着官话问:
“你十分担心吧?”
夏娇儿摇头,她说不清自己的心,只是乱的很。
“我们为陈校尉祈祷,真主会听见的,他无所不能,会保佑陈校尉的。”
夏娇儿此时觉得有个真主在,真是太好了,比如此时,就可以抱住他的大腿,真主就是在你无能为力时候,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向真主祷告,心要诚,要大胆地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这样,真主才会听见。”乌日娜带头跪地虔诚地祷告起来。
她两世为人,第一次祈祷,还是一个刚刚听说的真主,希望真主他老人家不要怪罪。想来不会,宰相肚里能撑船,真主的肚量要比宰相大得多。
忽然,听见里面一声闷哼,接着“啊——”的一声,十分凄厉。想见见额的心揪起来,提到了嗓子眼。
乌日娜适时宣扬真主的功效:“赶快!赶快祈祷!”
这时候,夏娇儿觉得人真脆弱,真渺小。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在心中默默祈祷了。
她求到的神路子野,种类多: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赤脚大仙、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齐天大圣,以及各路神仙,保佑陈钧立顺利d度过此劫吧。感谢你们,如果能保佑他顺利好起来,我愿意一个月不吃肉,天天在心中默念你们的大恩大德!保佑保佑!保佑保佑!”
……
……
老人终于出来了。
医官也跟着出来了。
裴将军问:“怎么样?”
医官疲惫的脸上显出笑容。
帐篷外的人都面露喜色。
夏娇儿急忙跑进去。
“他还很虚弱,需要好好养几个月。”医官的话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