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阴冷的地下室中，一位上级贵族用冷静而透彻的眼睛俯视着面带恐惧表情跪在地上的奴隶。
“……真可怜啊，莫斯比亚。”
男人佝偻着身躯坐在石座上，右手的食指戴着纹章戒，无名指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手掌放在顶端镶嵌着翡翠的权杖上，摇着头喃喃自语。
“嗯……啊，是我有什么事让您感到不悦的吗？对不起，对不起。只要别再鞭打我……我什么都……”
莫斯比亚急忙蜷缩着身躯匍匐在男人的面前，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沦为奴隶后，他在贵族们的宫廷里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无穷无尽的脏活累活从太阳升起时就开始，稍微有错失就会招来一顿毒打。
莫斯比亚原本是上级贵族中尊贵的一员，像他这样的从云端坠落的奴隶非常受贵族们的“欢迎”。
特别是对于那些平日里被上级贵族们欺辱的下级贵族们，尤其喜欢痛打落水狗。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这样没日没夜的虐待已经彻底摧毁了莫斯比亚曾经作为上级贵族的自尊心。
“自从你的事曝光后，你的家人已经把你从族谱中划去，可你身上终归流着上级贵族的血脉，你的家族也在给我施压，希望我能替他们把你处理掉。”
“诶……？！”莫斯比亚抬起身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男人的眼睛盯着莫斯比亚看。
“怎么样？想得到救赎，还是永远长眠？”
“我...我...我不想死...求求您，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莫斯比亚不断朝着石座上的上级贵族磕头，希望能留下自己的小命。
“……”
看着眼前这个不体面的家伙，男人有些厌恶，不由得眯起眼睛。
在上级贵族之间的聚会中，他们曾见过几次面，在男人看来，莫斯比亚是个自大又带有些神经质的男人。
除了上级贵族的身份之外完全没有可利用的价值。
可现在却不同...
“那么我要你以奴隶的身份去赫尔·海姆的身边，能办到吧？”
这是男人递来的救命绳索，可绳索的另一头却是那个可怕的男人。
“这...这个？”莫斯比亚迟疑了。
“怎么了？他夺走了你的一切，你不想报仇吗？”
男人眉头微蹙，食指轻轻敲在翡翠权杖的顶端，一下又一下，戒指碰触翡翠玉石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当然想报仇……恨不得把那个家伙生吞活剥...但是，奴隶不能违抗主人...”
“不用担心，我会修改你的魔法契约，减轻你的限制。”
“那...那种事真的能办到吗？”
“我已经得到了治安省的批准，就算是那个男人都不会想到你签署的奴隶契约已经被修改了，换言之，那个男人不能以主人的身份强迫你做任何事。”
帝国中所有官方奴隶的魔法契约书都由帝国的治安省负责管理。
从起草到实行，全部都由帝国治安省做统一的处理。
“帝国的强大离不开优秀的将官，可过于优秀的将官也会反过来对帝国造成危害，毫无疑问，赫尔·海姆就是那种威胁。”
平民出身的白纸，没有任何后台也没有依仗任何资源，作为新人将官分配到北境不到半年时间就破格晋升为了大尉。
北境的下级官兵们盛赞其为英雄，上级军官们对他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含糊其辞。
时至今日在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依然是个谜团。
这样的危险份子必须优先排除。
莫斯比亚咽了一口唾沫。
“那...我去那个男人身边需要做些什么？”
下毒？暗杀？使绊子？
“什么都不要做，就默默成为摆在那个男人身边的一双眼睛就好。”
“啊？”
“那个男人的眼光非常毒辣，你但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立刻就会被发现，我需要你安静潜伏下来，以官方奴隶的身份服从他的一切指挥。”
可是那样的话，自己不是只能被动挨打，什么都做不了吗？
这样派我前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会定期派人与你接触，他会使用可以读取记忆的魔杖从你这里获取那个男人的情报。”
“大人...您手下的人还拥有那种魔杖吗？”
正常情况来说帝国的上级贵族们手中自然不可能拥有这种违反伦理道德的魔杖。
所有登记在册的魔杖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除非是某种顶级的暗杀系魔法使。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出其不意。
无论那个赫尔·海姆多么优秀，也不可能挡下从视野盲区刺来的利剑。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莫斯比亚，如果你不小心暴露的话，那个男人极有可能给与你比死亡还痛苦的地狱，这对于你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你可得提前下定决心才行。”
“……请让我去做吧！”莫斯比亚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要那个男人好好品尝我经历过的地狱。那是我的夙愿，只要能复仇雪恨，我情愿放弃这条性命！”
莫斯比亚的话语里展现出了足够的觉悟。
仇恨与复仇此刻就是莫斯比亚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哼，这句话才有几分上级贵族的风范。那么，我也给一个能让你更有干劲的约定吧。如果能成功掌握住赫尔·海姆的弱点，我可以破例让你恢复贵族的身份。”
“真的吗？”
莫斯比亚的声音变得明亮起来。
“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可是，那个家伙会轻易接受我吗？”
男人的手指继续敲击在翡翠权杖上，微微沉默了一瞬。
“这当然很难，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那个男人的警戒心很强，轻易不会相信任何人，你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但是，除非他能潜入治安省或者人事省，否则他绝对找不到任何证据，即便对你心存戒备也无法奈何你。”
“纵然潜伏需要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只要那个男人露出马脚，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瞬间就足够了。”
“……”
“谁又能做到好几年都不露出一丝丝的破绽呢？那个赫尔·海姆再怎么狡猾也不可能例外。”
男人说完握住翡翠权杖重重杵在地面发出脆响。
莫斯比亚脸上露出笑容，他的眼神里燃烧着过往在北境的点点滴滴。
他无法容忍自己现在活得像只蟑螂，而那个家伙却能踩着自己的尸体一路步步高升。
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赫尔·海姆！
“……几个月哪怕几年，就算是要继续在修罗地狱里受尽折磨，我也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的破绽！绝对……绝对……”
莫斯皮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既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施下无法中断的诅咒。
时间回到现在，站在走廊上，赫尔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对莫斯比亚感到头疼。
他现在就得去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今天的工作，根本没时间浪费在这个家伙身上。
“那个...”
“是！无论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等赫尔把话说完，莫斯比亚已经干劲十足地回应。
“我现在要去工作没有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你现在回我的房间，脸冲墙，把耳朵堵上，围着客厅转圈，从今以后不说不听不看，能做到吗？”
如果能这样的话，赫尔也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不用把精力浪费到这个家伙的管理上。
“只有这些吗？我是您忠实的奴隶，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
赫尔叹了口气：“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把嘴巴和鼻子都堵上，今后也别呼吸了。”
“诶？！这样的话，我不就憋死了吗？！”
“唉...果然还是不行吗？算了，你也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现在回我的房间，什么都别做，就围着客厅转圈就好。”
赫尔又重重叹了口气，随后大步走远。
莫斯比亚按照吩咐来到了赫尔的房间，他在进门后还稍微打开了一条缝左右观察了一下走廊上。
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后，他才朝着地面狠啐了一口。
“妈的！赫尔·海姆...你给老子等着！我迟早有一天会让你十倍奉还！”
莫斯比亚按照那个大人的要求已经成为了赫尔·海姆的奴隶。
现在还成功进入到了他的房间。
莫斯比亚现在非常想把整个房间翻个底朝天，这样或许就能找到那个男人的私密情报。
不过，他非常明白，赫尔·海姆既然敢让他进自己的房间，自然不可能留下那种破绽。
这是一场考验，没错，绝对是这样！
莫斯比亚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我就让你看看我莫斯比亚大人的决心吧！”
莫斯比亚撸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
他拿着水桶接好水，把抹布围着房间来来回回仔细擦拭，就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那个家伙都不打扫房间的吗？真是的，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简直就是那个男人的内心写照，浑浊得都让人看不下去了。”
莫斯比亚擦了擦额头上的臭汗，一边这样自言自语，一边竭尽全力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四小时后，当第十二桶清水被染黑，整个房间也随之焕然一新，地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莫斯比亚累得够呛，大腿与胳膊的肌肉都硬邦邦的发麻，看着眼亮堂堂的房间，他生出了了几分自豪感。
“呵呵呵……等回来看到了...就算是那个怪物也会重新审视我的价值吧！”
莫斯比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获得赫尔的信任。
只要这么一步步走进那个家伙的内心，总有一天能抓到他的破绽！
为此，现在必须展现出自己作为奴隶的价值。
又四个小时后，赫尔回到了房间中。
门打开的瞬间，莫斯比亚满脸笑容走来迎接。
他在心中窃笑，期待着赫尔在看清房间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这是你做的吗？”果然，赫尔一进门就张大了嘴巴，用手指指向一尘不染的地板。
“是、是！”
“用的是那个水桶里的水？”
赫尔的视线停留在地板上放的水桶中，那水已经浑浊不堪。
“是的！”莫斯比亚露出自豪的表情：“我前后换了十二桶水，总算是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莫斯比亚每一次换水都默默记在心中，就是为了在此刻作为自己的功劳讲述给赫尔听。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额...我因为是奴隶的身份，没办法骑马也没有资格坐马车，一路上顶着炙热的暴晒，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即便不知道赫尔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莫斯比亚还是如实相告。
他明白任何谎言都瞒不过，干脆坦然处之。
“是吗……”
瞬间，赫尔抓住莫斯比亚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死死压在墙壁上。
“噶哇……噶哇！”莫斯比亚不知道为什么赫尔突然对自己动粗，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是不是应该把你那双腐烂的眼球挖出来！”
“什...什么...为什么？”莫斯比亚艰难挤出这句话。
“你一路来到这里，难道就没看到那些被活活渴死的人吗？”
“诶……诶……？！”
好好想想的话，的确看到很多躺在废墟阴凉之下一动不动的干瘪人群。
可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斯特领位于红毒蛇沙漠当中，水就代表着生命，即便是城堡里的生活用水都是采用的配给制，就是为了防止一些人把多余的水当做商品去售卖。自从来到这里，见到那种惨状后，我连澡都没洗过……就是打算节约一些水资源，之后可以发放给那些没水喝的人...”
“你现在竟然告诉我...你为了打扫房间用了整整十二桶水？！”
赫尔的眼神里已经开始露出杀意，手腕再度用力顶在莫斯比亚的脖子上。
“我快...呼吸...不了...”
赫尔咬着牙把莫斯比亚扔到地上，即便莫斯比亚干了这种蠢事他也不能直接把他杀掉。
——谁让他是伊斯特领的财产呢。
“喝了它...”赫尔指向那桶污水。
“喝...什么...？”莫斯比亚捂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呜咽的声音。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喝那个桶里的水！”
说着，赫尔把莫斯比亚提到那桶污水旁边。
“诶诶诶？！请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莫斯比亚看着里面浑浊的污水发出惊呼。
那桶已经黑得冒泡了，表面漂浮着头发还有泥土混合的脏污。
赫尔摇了摇头，原来他的眼睛没瞎啊。
这么说，他一路走来肯定也看到了那些民众的惨状。
只不过是和很多贵族一样，选择性失明而已。
或者说，这种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
“就算是这水已经浑浊成这个样子了，对于那些快渴死的人来说，依然可以救命，多少人连抢都抢不到！”
“这个，这桶水已经脏成这样了……喝下去会死的...”
“你已经把我这个月的用水配给浪费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多余的水可以给你，如果不愿意要这些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无水可喝。”
“非常抱歉！我知道错了！请大发慈悲吧！”莫斯比亚趴在地上，双手合十高高举起。
赫尔只是摇了摇头：“你给我听好了，今后如果再做多余的事，我就用把绳子把你绑好丢到角落里。”
赫森说完，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果然无论何时，莫斯比亚永远能给与他痛击...
实在是太心累了。
赫尔此刻却还不能休息，他得马上去看看铃和歌利亚今天赈济的情况如何。
要做的事还有一大把，每一天都会有人因为莫斯比亚这种家伙而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