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琛一直站到了天亮。
听着里面有了动静，男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
墨玉过来说，云筱要离开了。
穆琛忍着痛意，面不改色地点头，“知道了。”
墨玉狐疑地看他一眼。
世子这意思是不去送云筱吗？
才这样想，墨玉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声，像是椅子碰到了什么，紧接着他看到世子大步走了出去。
穆琛过去的时候，云筱已经准备上马车了。
“我送你。”
穆琛伸出手，手背向上。
云筱懂他的意思，但对于他这种自降身份的做法还是感到震惊，半晌后才将自己的手搭在上面，一步步走到了马车里面。
穆琛没有跟着她进去，而是骑马在她马车旁护着。
路上有百姓认出他，对马车里的人不由得很好奇，纷纷猜测究竟是谁值得堂堂世子亲自护送。
但今日没有一点风，车帘纹丝不动，任谁都窥探不到马车里的情景。
两刻钟后。
马车驶出城门口。
穆琛勒停身下的马。
马车也停下。
“我安排了人在路上保护你，沿途也会有驿站接待你，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时雨说。”
穆琛声音如常。
但在云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紧紧攥着，克制着想拥抱她让她留下来的冲动。
“多谢世子。”
云筱并不想跟穆琛牵扯过多，但从她住进清风院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二人会有数不清的羁绊。
到了现在，哪怕他们早不是从前的关系，也不是真的能分割的清清楚楚的。
所以云筱学会了坦然。
坦然接受可以接受的，也坦然拒绝必须拒绝的。
看着云筱淡定的小脸，穆琛忽然有种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的感觉，内心的酸楚怎么也压不住。
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留下她，穆琛悄悄移开了些许视线，“商洛柠昨夜知道了澈儿的身世，可能是刺激太大，她回去没多久就晕倒了，至今都没醒来。若她之后想去看澈儿，我再派人送她过去。”
“好。”
话落，见穆琛不打算再开口，云筱放下车帘，并未看到他一瞬间泛红的眼睛。
“世子……”时雨看得出穆琛的不舍，不知道该不该此时启程。
穆琛却低下头摆手，“走、走吧。”
他的声音在发颤。
一如他此刻痛到抖个不停的心脏。
云筱的离开，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可他别无选择。
再不舍，他也要送她走。
“是。”时雨心中百感交集，其实是希望世子和姑娘能敞开心扉的，但世子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能违抗。
随着时雨也钻进去，马车缓慢往前驶去。
一阵风吹来。
云筱的视线扫过马车外穆琛眼角的一滴泪，脑海中突然有一根神经像是被扯了一下，身子微微僵硬。
其实她一直觉得他很不对劲。
明明他在林城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可回了京城，他反而表现得对她冷淡了许多。
虽然并不像几年前那样冷淡，可她就是心里怪怪的。
她以为是穆驰被抓后，他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对她的占有欲无形中减退了许多。
但刚才他那滴泪，分明表示他很不舍。
可为何不舍，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挽留她的话？
云筱皱起眉，心里乱糟糟的时候，大声让马车停下来。
“姑娘，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时雨不解地问道。
云筱凝眸望着她，“时雨，你实话告诉我，世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时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啊。”
“果然是有事没告诉我。”
时雨连思考都没有的回答，让云筱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当即掀开车帘要下去。
她不是要留在穆琛身边。
只是觉得穆琛瞒着的事跟她有关，她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她希望的是他发自真心地放她走，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不能欠着他离开。
“姑娘，您……”看着云筱走下马车，时雨心里慌得不行。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姑娘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要是让世子知道，还不得以为是她大嘴巴？
时雨赶快也下去追，结果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就看到云筱站在原地不动，再往远处看，似乎是有一名内侍在跟世子说什么，而世子满脸凝重。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世子忽然朝她们望来，一声叹息后，招了招手。
……
回去的路上，穆琛跟云筱坐在马车里，简单跟她说了一下自己听到的事情。
“皇上跑去穆驰面前自残谢罪。”
云筱呼吸顿了一下，“那现在怎么样了？”
“危在旦夕。”
穆琛和云筱见到穆昭辞的时候，穆昭辞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惨白如雪。
穆琛知道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也知道他过往对自己的好或许夹杂着私心，但穆琛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皇上怎么样了？”
穆琛是在问御医。
只是御医还没说话，穆昭辞就睁开了眼睛。
“琛儿，是你吗？”
虚弱的声音透露着他此时就是命悬一线。
穆琛皱着眉靠近他，“是我。”
穆昭辞偏过头，在看到云筱后，唇边浅浅浮起一抹笑，“你也来了？”
云筱对他没什么感情，声音很是平淡，“民女见过皇上。”
穆昭辞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命其他人都退下后，看着二人说道：“是朕对不起你们。”
男人的语气里满是歉疚。
穆琛眉心拧起。
云筱亦是不解地望着穆昭辞。
穆昭辞却是不再看他们，而是抬头望着自己的头顶，“当年，其实玄道什么都不知道，是朕利用他把承君和穆驰骗到了宫里。后来他发现了，苦苦哀求朕，让朕放过他们，不要犯下弥天大错，后悔一生。”
他记得，当时就是在这里，云玄道跪着求他。
但他那时被嫉妒和贪婪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云玄道的劝谏。
“朕没听他的，甚至为了不让他出卖朕，在朕明知道他不会勾结漠北的情况下，依旧定了他的罪。而朕以为的这辈子都不会后悔，随着时间的推移，朕几乎被悔意折磨的夜不成寐。”
穆昭辞的脸痛苦地皱到一起，抬手捂住脸，低低地呜咽起来。
“其实朕以前是个公认的好大哥、好伯父。为何后来会变成那样？”
穆昭辞泣不成声，想起从前，一颗心像是被攥住，痛不欲生。
“朕不光是害了承君和穆驰，也害了玄道和宴礼。宴礼那孩子从小是朕看大的，朕知道，他极其聪慧，还有一颗玲珑心。虽然他当初并未参与，但通过蛛丝马迹，他猜到了一切。”
“朕害怕，便委婉地告诉他，玄道是朕的帮凶。他回去后应该质问过，朕猜玄道并未否认，因为从那一天起，宴礼的眼神就变了。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以至于他明知道玄道兵败后会遭遇什么，依旧选择什么都不做。朕知道，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玄道在赎罪。”
其实有时候他很羡慕云玄道。
羡慕云玄道能有云宴礼这样的儿子。
至今他都记得，大牢里云宴礼说的那句话。
那孩子说——我愿用自己这条命换吾父不坠地狱。
可他从来不知道，玄道根本不需要下地狱。
他那时也不知道，他葬送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而是整个云家所有男丁的性命。
无数个午夜梦回，穆昭辞都会被云宴礼登上刑场，看到满族叔伯兄弟时的痛心眼神吓醒。
他骗了云宴礼，骗了忠心于他的功臣，也骗了本该和他相亲相爱的骨肉血亲。
由此，他得到了痛彻心扉的报应。
那些一念之差，让他死了两个儿子，让待他如亲生的继母在宫中郁郁而终，让阿琛和云筱有情人难成眷属，让整个大齐险些陷进国破民乱的困境，也让他的母后在九泉之下对他失望透顶。
他自以为母后死后，就没人再爱他。
可那都是他一叶障目，其实他得到的爱比谁都要多，是他的偏见让他一步步走到真正孤家寡人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