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月生收到蓝若深的信时,很是喜悦,可打开信,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
只因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蓝若深的风流秀丽笔迹,而是以书法清瘦异俊闻名大厉朝的胡蕴川的瘦金体。
“阿难,拿着我的拜帖去东方戾府上,说我有要事央求他。”
“是,主子!”
看着下属阿难离开的背影,随月生想起了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无影,你去把周、余二位接蛋嬷嬷,好生的送到平阳候府的竹园,再把这味药私底下送给蓝君,告诉蓝君,他们是我的亲信,将来有个万一,可用此猛药,舍……小……保大。”
“是!”
最后一个词,随月生是慢慢说出来的,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忙叫住无影。
“慢着!”
“主子吩咐。”
“罢了,等到关键那一日,我亲自带着人去府上也就是了,不必现在人家夫夫那儿儿现眼,致使他们感情不遂,岂非我的罪过?”随月生自觉自己顾虑周全,光明正大。
只要长了眼睛,都能察觉出重逢那日胡蕴川对他的防备和敌意,其实他反而很喜欢这种感觉,只因为他早在许多年以前就被蓝若深斩断了所有机会……
那种绝望早已让他斩断一切不该有的做法,但却斩不断念想。
手底下的的两个心腹下属都是知道些许内情的,都能听出那股言不由衷。
“主子,为何不奋力一争呢?”
“不,我不愿违逆蓝君的所有心愿,我只愿他富贵荣华,平安喜乐,所得皆所想。”
说到底他很卑微,他只想远远的站在一个不被蓝若深讨厌的角落,不影响蓝若深,守护蓝若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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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许时日,一年一度,盛大的太后娘娘的生日,也就是万春节到了。
每逢此日,都会举行宫廷宴饮。
如今,杜黛岩已是后宫男妃中第一人的瑰小君。他勤谨侍奉,从来不替母家讨要好处,皇帝和贵妃赞不绝口不说,就连挑剔的太后与冷薄的皇后都对他高看一眼。
杜黛岩更是与其他男嫔男妃和睦融洽往来,很注意与女妃嫔们的距离,得了许多遵守礼法,性情和顺的好名声。
只见宴饮的主位坐着太后娘娘,左右分坐着皇帝和皇后,薛贵妃在皇帝身边首一,而杜黛岩在贵妃下首,排位待遇甚至超过了夫人、妃位的高位嫔妃,可见他如今盛宠。
“今天屋里的盆景摆设极好,定然又是你哥哥胡蕴川的本事。”皇帝对着杜黛岩和颜悦色的夸赞。
他有时候也惊奇,这等有本事的人竟然出身兵族胡氏。
白淑妃的音色中宁静优雅自带一股蜜糖般的甜,语气含酸捏醋:“胡大人会调理花草,更懂得用奇珍异宝来讨陛下开心,说来,胡大人既然这么会调教,怎么不好好调教一下亲表弟?”
“如今进宫也有两个月了,这般不会伺候,除了贵妃和本宫,也就是瑰小君最得圣心,怎么还不见有孕?岂非辜负了皇上的深情厚爱?”
皇帝无奈宠溺的看了白淑妃一眼:“今儿情致不太高?”
白淑妃低头自顾自的拨弄宝石胸针,哼了一声,却也不敢再放肆。
薛贵妃胃里恶心,面上皮笑肉不笑:“瑰弟弟入宫晚,盛宠正隆,以后有皇子公主是早晚的事。哪能比淑妃妹妹你这样潜邸的清闲老人儿,一口气给陛下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公主,你若着急,不如分给瑰弟弟养一个如何?如此,也不算辜负皇上厚爱。”
“多谢贵妃娘娘,只是淑妃姐姐好凶,我可不敢呢。”
皇帝憋笑,命太监把葡萄给了杜黛岩,又点点薛贵妃俏丽的鼻尖,薛贵妃躲闪的极快,增添了几分美艳娇媚。
白淑妃被撅住了,看着皇帝左右逢源,脸色青红交加。
在杜黛岩等男妃男嫔入宫前,争宠最厉害的莫过于薛贵妃、白淑妃、蓝妃了。蓝妃本来也要封贵妃却因娘家的种种,败走黄泉。而这位淑妃,是上一任右相白惠州之女,与贵妃相较,正是红蔷白薇,各有千秋,所以也极为受宠。
多年前,白惠州被牵连进巫蛊大案中,为了保全女儿和家族自尽了,因此淑妃也颇受皇帝怜惜,白氏一门虽然失去了家主和显赫荣光,却也在慢慢起复,族人多在朝中为官,比如工部主事郎官白德明便是白家的一个支系子孙,原本只是个贫苦举人,一朝中举,勤恳做官,已成了工部尚书鲁老大人的得力下官。
是以淑妃作为宠妃,也可算荣极一时,贵妃还没入宫前,她在潜邸里真可算是专房之宠,因此也是所有妃嫔里,最小性儿的。
皇帝看了眼淑妃,开口道:“瑰小君服侍朕有段日子了,朕决议升他为侧君,是为正二品男妃位,你等不可轻视他。”
贵妃眯起眼,娇媚的笑容无懈可击,欠了欠身:“恭喜皇上,恭喜瑰侧君。”
有贵妃带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皇后等人也举起酒杯恭贺。
白淑妃惊怒:“皇上,瑰弟弟入宫才多久,怎能堪当正二品男妃之位?素来封妃都是对皇嗣有功,或是出身高贵,母家对江山社稷有功;他一个北省落魄兵族的远房亲戚,如此上不得台面,怎配封妃?!”
“母家对江山社稷有功?淑妃姐姐,男妃与否我并不在意,但天下万民包括功臣都是陛下的奴才,所以陛下能说功劳,咱们却不能说了,说了便是挟恩图报,不忠不义,我不得不说一句,您僭越了。”杜黛岩不卑不亢。
这些时日,他一直窥探皇帝的性情,加上有小姜公公,胡蕴川的情报,把皇帝敏感多疑,喜怒不定的性格,最重视皇权集中的政见摸了个大透。
淑妃心脏咯噔一下,旋即更硬气了:“瑰弟弟,本宫失言与否不是你说了算,而是陛下,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多心本宫,瑰弟弟的小心思却多的很。”
她膝下两子三女,她正一品淑妃的宝座稳固,她的族兄白德明已经是工部主事郎官,她那小侄女儿也已经嫁给了慎贝子为侧妃,还有其他白氏儿女的多个贵重姻亲,将来势必能登临工部尚书的宝座,让白氏一族东山再起!
她坚信,皇上绝不会被这个小公狐狸精迷惑。
“父皇,淑妃娘娘待父皇赤诚,又是直爽性子,不是有意冒犯的。”坐在靠后位置上的司徒炎不得不站出来求情。
如今在外戚上能帮他的,只有淑妃了!这也是他答应娶白家庶女为侧妃的原因!
“陛下,东方戾大人来了。”栗公公附耳悄悄说
“让他进来。”皇帝严厉的看了司徒炎一眼。
身量精瘦,面庞冷白,身着麒麟纹锦衣劲袍的东方戾进来后,把密折交给皇帝。
迅速退下,临走前,不着痕迹的用余光看了眼杜黛岩。
杜黛岩耳根微微发红,想起昨夜密见合谋,他抛出橄榄枝,送金银给东方戾想再得个依靠,却被东方戾给拒绝了,幸而他的愚蠢行为没有破坏同盟。
皇帝看了折子后,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其实内心早已经泛起惊涛骇浪。
只淡淡的道:“淑妃的母家近来得了不少的好亲事啊,白大小姐嫁了凉州大将军与昌国长公主之子,白二小姐嫁了敦国公府世子,白三小姐嫁了蜀王为庶妃,白四小姐给了江南陈家,白五小姐嫁了慎贝子为侧……白氏很会筹谋算计,朕很满意,要送上一份厚礼奖赏你等。”
这不就是给淑妃生的皇子铺路吗?他还春秋鼎盛,就这么惦记自己的龙椅了?
淑妃额头冷汗汇聚成小汗珠,密密麻麻的,挤出一个笑:“多谢、谢陛下。”
“传朕旨意,收回给白氏全族的所有优待,包括封赏的官宅、田庄、铺面。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入京城。”
“陛下,臣妾知错了嘤嘤嘤……”淑妃腿软,“咚”地跪下哭泣哀求。
后宫中人、参加宴席的官宦贵妇也有几个求情的。刚刚求情的司徒炎已经如蔫儿了的鹌鹑一样,蜷缩在角落,另外有两个老嬷嬷,死死的按住了白侧妃。白侧妃眼看着姑母受苦,只潸然泪下,却不敢相帮。
皇帝不为所动,沉声宣告:“三皇子司徒毅,封安郡王,五皇子司徒海,封巴山王,慎贝子封安南王,万春节后即刻启程就藩,无召令不得入京。”
众人听见圣旨都感慨帝王雷霆之威,不动声色的就发配了几个最凄凉荒蛮的地方。三皇子和五皇子也罢了,慎贝子居然是安南,那边可是蛮夷人口群居之地,酷热贫瘠,总有战火波及。
“陛下!!!”淑妃凄喊一声,泪眼模糊,不服道:“有皇子的,谁不为将来考虑?陛下就真的一点情面也不顾了吗?安郡、巴山都是凄凉地呀!皇儿身子弱,如何扛得住?我不走……我有什么错?!”
淑妃被硬生生的拖拽出去的,皇后和薛贵妃暗暗痛快。
杜黛岩更是心里得意的能飞起来。
他听了蓝大人的话,几次在陛下翻了淑妃牌子之时,设计让陛下抛下淑妃来他宫里,淑妃果真上了钩子,真真配合。
以后再没有人敢为难他,贵妃也应允他生孩子,生公主是最好,虽说生皇子,就只能给皇子服用螽斯丹,变为“皇主”,如同公主一般出嫁,也总比膝下空虚,没有依靠来的强。
哼,他杜黛岩势必会青云直上,越活越好!将来贵妃也别想控制他!
皇帝一个眼风都不曾给淑妃,与皇后一起给太后敬酒。
司徒炎整个人的精神都在听见“安南”两个字时垮掉了,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宫廷宴会一结束,他即刻通过交好大臣的门路探听到了消息。
礼部左侍郎道:“王爷,您想开些,是人才,是金子,去哪儿都能闪闪发光,东省沿海那边形势复杂,倒不如安南,一致对外。”
司徒炎意志消沉,完全没有耐心,抓着礼部侍郎的领子,
“本王,不听废话,你不会说,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
礼部左侍郎不敢再卖关子要好处,一叠声:“下官知错!下官这就说……王爷还是多多料理后宅,别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都往屋里拉,陛下对王爷已经多番开恩,盼着王爷能自醒。”
“我自醒?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这就去安南那个鬼地方自生自灭,自醒自立,再也不回京城,遂了你们的意。”
司徒炎毫无力气的桀笑,明明是嘴咧开特大的笑,却比吼还吓人,只因他没发出一点笑声。
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白侧妃和蓝静贤。
于是司徒炎回府后,怒气冲天,亲自审问了白侧妃和蓝静贤,蓝静贤已经怀了身孕。
司徒炎为了子嗣,又念在蓝静贤是蓝若深的姐姐份儿上,没动蓝静贤,只处置了白侧妃,写了“休书”,把白侧妃休了。那白小姐无法接受,当天晚上就上吊自尽了。
工部主事郎官白大人也算是个好父亲,直接就哭诉到了御前,宁可被罢免,也要陛下做主,反而让皇帝赞赏,决定处罚。
那安南封地本来就小,不好削爵。于是皇帝给司徒炎派了六个长史,严格管教司徒炎,司徒炎有苦说不出,还得摆出恭敬的笑脸逢迎。
从此以后,秘密的议事厅解除,司徒炎连同一众侍臣师爷、清客相公都得在严密的监视下行事。
派来的六个长史,是在皇帝苦闷如何处罚时,解语花瑰小君提出来的。既不损安南地官员民众的脸面,又能让司徒炎好好改过反省。
皇帝对杜黛岩经历此事后,更加宠爱了。虽然没他能封成“侧君”,却成了正四品的庶君,承诺怀上子嗣就封他做正三品宜君。生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封他做正二品侧君。
万春节后,蓝若深收到了随月生发来的司徒炎即刻就藩的消息,胡蕴川也收到杜黛岩在后宫如鱼得水的消息和求子恳求。
外头血雨腥风,竹园正房里,胡蕴川拥抱着蓝若深,夫夫一起围炉煮新上的金桂金柑茶,满室清芬,慵懒惬意。
“我该答应他吗?蓝家会不会受影响?胡家这样起势,不会连累到你吧?”胡蕴川下意识的征询蓝若深的想法,有点迟疑。
他最最不想影响蓝若深的前途,或者拖后腿儿,这样一定会导致夫夫感情受影响,让别的人趁虚而入,他的美人实在太好了,他必须把握住了。
蓝嵩之因为练兵繁忙,即将去东省沿海抗倭,有空回府还经常把胡蕴川叫过去敲打一番呢。当然因为杜黛岩的得宠,胡家频频露脸,也得了去抗倭寇除逆贼的机会,蓝嵩之还不敢太过,他需要助力,同时又嫉妒,就如同当年对他忠心耿耿的胡云蛟一般。
蓝若深失笑,慵懒的从胡蕴川怀抱里起身,优雅的抿一口茶,嘴唇红彤彤的抿着。背对着胡蕴川:“随你心去做就好。”
他心里有点难过。
他以为他们早就心有灵犀,可胡蕴川这么问他,是否把他当成了奸邪恶毒、卸磨杀驴的小人?蓝氏?呵呵,蓝氏算什么东西!
一切都没有孩子和胡蕴川重要,可胡蕴川问的是什么话?
亦或者,那瑰庶君在胡蕴川的心里有些不一样的位置?
正在想这茬,只听胡蕴川道:“他一个孤儿,在宫里的确缺依靠,有个孩子也好,明儿我去找老赵要去。”
蓝若深的睫毛一颤。
他在书画院不能经常陪着胡蕴川,胡蕴川时常出入宫闱,他们常常联络,是否……
蓝若深黑琉璃大眼有些红,闭上眼,他暗暗调息运功,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把一切归咎于是自己身体月份越发大,又在春日里,气候越来越暖和,所以火气大。
当司徒炎携带家眷上路那一刻时,杜黛岩也得了赵太医给的生子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