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儿静静的挂着，没有繁星点点，看起来好孤独，路灯的光亮冷冷的洒在一旁的草坪上，显的它的颜色更为干枯…
j城的夜晚真的非常冷，马路上基本没有人，车辆也很少，我和蒋博步行去了他在j城的房子，因为离医院比较近，这样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过去…
其实我有偷偷的瞄到了姥姥床尾挂的小卡片了，但始终没有看到她的脸，我真的不敢，因为还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
一路无言，在蒋博的拥簇下走到了他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房间依旧灰暗阴森！
进屋后我就去洗澡了，这种感觉好压抑，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坚硬的大石头，让我觉得身体好重！
出来的时候，见蒋博应该是已经洗完了，头发湿湿的根根站立，正在阳台抽烟呢，我很少见他抽烟，他的心里应该也很不痛快吧。
自从我爷奶去世后，姥姥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节假日只要蒋博在j城，一定都是和姥姥一起过，包括他柜子里很多丑不拉几的棉裤，毛衣也都是我姥亲手做给他的…
身为医学工作者，治病救人多年，如今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流逝，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我没有走到他身边，更没有打扰，而是在他身后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的看着他那带有忧伤的背影，直到他抽完烟，回头…
“ 不睡觉吗？”蒋博笑着到我身边来拉我的胳膊。
借助着他手臂的力量，我站起身来同样朝他笑着。“ 等你！”
躺下的时候天就已经快亮了，直到彻底亮透，我们都还没有睡着，只是各怀心事的安静躺着…
最后是他先坐起来的，静悄悄的轻身动着，怕吵醒我，殊不知我压根儿就没睡…
见我瞪着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他，蒋博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一点笑容。“ 你睡着了吗？就敢醒？”
“那你呢？这么早是要干嘛去？” 我拉住他的胳膊，顺势蹭到了他的身上…
蒋博张开了手臂把我揽在身上，用他刚冒出来的胡渣摩擦着我的额头 ，声低但柔。“ 我一会要去趟隔壁市，晚上就回来！现在去买早饭，你昨天一天都没吃饭，我摸摸，肚子是不是都瘪瘪的！”
说着手就过来摸我肚子…“ 你看，身上全是骨头，对不起，昨天我太着急了，忘记给你弄饭了！”
“ 我吃不吃饭肚子都是瘪的，你几点出发？自己去吗？” 摸着在我肚子上的大手，握住他的手指，很热，也很温暖。
他还在用自己的胡渣儿摩擦着我的脑门儿。“ 和小舅，等会儿我去医院，你别去了，吃点饭，在家睡一觉吧，我一会让你妈过来！”
一夜没睡的蒋博除了脸色有点暗沉，其他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的表情看着好像非常不安又带有心烦…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拼尽全力，他想起死回生，他想报答这份关怀！他不想看我妈难过，他也不想让我再次去尝试失去的痛苦…
几年前，他那么用力的去救我奶奶，也没能从生死线里把她拉出来，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学医…
我抬眼去与他对视。“ 小叔，没救了是吗？你别骗我，昨晚我看到床头的小卡了！我知道她是骨癌晚期！她病很久了对吗？”
蒋博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觉得诧异，语气很平静。“ 你眼睛怎么就那么好使呢，瞎看啥，别想那么多！乖乖的，我去买早饭！”
望着他起身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的叫住了他。“ 小叔，尽力就好，请你别难为自己，我会心疼！”
—————————————
我还是和他一起去的医院，随便穿的蒋博是衣服，也无所谓好不好看了。
我俩在路上买的包子花卷这些，车里，看着彼此吃完了早饭，因为我们足够了解对方，如果不强迫，这顿饭又不知道何时能进肚子里了…
我姥住的是单人病房，在住院部得最里面，一进屋，只有我妈妈和我舅舅！
我舅看见了蒋博，拿着外套就跟他出去了，他们很急，是蒋博听说隔壁市有个专门治疗这方面的老医生，他俩想去看看，因为要赶在当天回来，所以早早的就要出发…
蒋博一夜没睡，我有点担心，所以还是悄悄的发了微信给他。
我： 别开车 ！
蒋博： 小舅开，别担心 ！
我： 到了告诉我，要吃午饭！
蒋博： 知道了，你等下回去睡一觉，打车，等我回来。
“ 跟谁发消息呢，昨天晚上人多，妈没问你，你怎么样？”我妈突然闪现到门口，给我堵个正着…
我抬眼看了下我姥姥的病床，依然没敢看脸。转身小声和我妈实话实说…
“ 和我小叔，我让他别开车，他昨晚没睡觉！你快吃饭吧妈，你看你憔悴的，吃完要不去蒋博那边睡觉吧，或者回家，我在这儿！” 我妈看着好累好累，眼睛都凹陷了，但是这个时候我不能执意让她离开，因为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是她的母亲，这份感情一生只有独一份，她得陪着…
我妈很突然的开始双眼含泪，先是看着我的眉眼，又摸了摸我的脸颊，随后轻轻的抱住了我，是的，她哭了…
她似乎斟酌了好半天，才张开嘴。 “对不起，闺女…在你最难的时候，妈妈在陪姥姥，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多亏了有你小叔在，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妈妈也活不下去了，真的很亏欠你！”
“ 那个时候很疼吧，是不是很害怕，很想妈妈对不对，我这么娇气的女儿啊，吃了很多苦，可爸爸妈妈都没能陪着你！” 说到这里，我妈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哽咽了…
她好难啊，她要当女儿，要当妻子，还要当妈妈，要在饭店当老板，也要在工作单位当员工…
窄窄的肩膀承载着大大的重量，我出事的那段日子，我只顾着自己有多痛苦了，却忘记了，她得有多煎熬啊，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自己的亲妈，她怎么选都不对，是不是日日夜夜都在十字路口反复徘徊，不断自责…
并且那段时间，她根本就联系不上我…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从一开始就听她的话，不跟朱思在一起，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覆水难收的地步，没能成为她的骄傲，反而可能会变成她的羞愧…
我闭口不言，回抱着她，听着她抽泣的声音，我的心脏都要撕裂了，真的好可笑，这一段时间，我的心跟着我，就没有平静过，左扯一下，右撕一把，样样致命…
最后我妈还是听了我的话，吃过早饭回家去睡一觉，她说我姨生病了，天亮就回去了，感冒不敢在医院陪护，怕我姥姥双重感染…
开始我妈还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医院，不肯走…她总觉得我还小…后来和我爸联系，我爸说他处理好工地上的事马上就过来！这她才回去的…
现在这个病房只剩下我和我姥姥了，我站在门口，辗转很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慢慢的靠近了她，我很怕，所以做了好长时间的心里斗争，才握住了这双我牵了无数次的手…
她好苍老，满脸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看着好无力，面容有一些扭曲变形，手上满满的都是针眼，是淤青，留置针扎在胳膊上，看起来有些水肿…
很难想象这是六月份还在给我蒸白馒头的人，短短四个月不到，她就躺下了，很有可能，那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吃姥姥牌儿的白馒头了…
早知道这么快，我就把那些馒头封起来放进冰箱里了，这样日后还有个念想…
我姥姥的孙子，孙女一共有五个，但只有我和我弟她最喜欢，因为我们离得最近，在j城的时候几乎没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混，尤其是我弟，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妈说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好，下午就通知他回来，他是知道姥姥生病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其实低头看见她的那刻起，我就开始疏通自己去做心理准备了，我知道我留不住她了！
握着她的手，坐到了她旁边，上半身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就像六月份那样在她身上撒娇，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她爽朗的笑声了，也没有她宠爱的回抱。
我摸了摸她的脸，没有一点点肉感了，全是皱皱巴巴的皮。
“ 姥，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我妈说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要么就是在喊疼！
“你怎么回事，我才出去多久，你就把自己弄生病了啊，真不听话！”
“ 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吗，不是还要去我家里给我带孩子吗，那怎么还不快点起来吃饭，快点好起来呢！” 我趴在她的耳边，小声呢喃着，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头发上…
我从默默流泪到小声哭泣在到放声痛哭…
当我正沉浸在悲痛当中呢，那只苍老充满褶皱并带满淤青的手，缓缓的搭到了我的头上，毫无力度的碰了碰我的头发，不仔细都察觉不出来…
我瞬间抬眼看向她，她也终于睁开了眼，“ 别哭，一哭就变难看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哑，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声音了…
“ 姥姥，喝点水吗？”我赶快摸了一把鼻涕，起身去桌上倒水，然后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她，她已经吃不下饭了，还好，水喝了几勺…
喝好水后，我就在她身边待着，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一眼不眨的盯着她，这个时候的姥姥是清醒的，所以我们都知道，看一眼，便少一眼…
姥姥也在看着我，眼神依旧慈爱，一直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
“ 要听话，好好过日子，多吃点饭，胖一点，别难过啊，姥姥的乖乖！” 她看着我，断断续续的好似在交代后事… “ 家里柜子里，有几件棉裤，是给你和蕴涵的，冬天要穿，要不老了膝盖疼，还有，姥姥留给你一个首饰盒，让你妈转交给你！”
她有气无力的几句话，真是如同电钻般钻进了我的心上，每一个字都让我想放声大哭，我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我已经极力克制了，但是眼泪就是那么不听话，一直流，一直不停的流…
怎么办，我好像很快就要失去她了…
没说几句话，护士过来挂水，几分钟的功夫她又睡着了。
我没有听我妈的话，擅自决定通知我弟弟，虽然我没怎么在临床工作，但毕竟我也是学医的，这个情况撑不了多久了，我不想让我弟有遗憾…
他对我姥的感情要更深一些，就像我对我奶奶一样，毕竟他也算是我姥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孩子…
我：小弟， 在上课没？
蕴涵：嗯， 你回来啦？那我周六过去，你来接我啊！
我： 我昨天回j城了，你也回来吧，你看下今天或者明天，几点出发没问题，我给你订票，咱姥住院了…
蕴涵 ： 知道了，我今晚回去。到了告诉你！
我 ： 好，稳定情绪，平安第一！
蕴涵： ok。
发完信息，我就一直坐在病床旁，看着床上睡觉的人…
我爸是快要中午左右过来的，穿着工地的衣服，风尘仆仆…
“饿没饿呀，我们公主！”他一边往下拖自己的工作服，一边朝我笑着…
我赶忙起身过去给他找毛巾，看他一脸灰…“ 不饿，你咋来的啊，忙就先别来了啊！”
“ 我开车啊，你妈说你自己在这陪护，我不放心！闺女啊，爸爸提前给你打好招呼啊，这就是人生，爸爸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 我爸一边擦脸一边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
奶奶的离开，给我的冲击力确实很大，虽然我在家从未提过，可我爸妈，还有蒋博我弟心里都门儿清，这是我终身都得不到治愈的一件事！
我爸去卫生间洗脸，我就跟在后面，靠在门上，看着他。“ 我知道，对了爸爸，我通知了蕴涵，让他今天或者明天回来！姥姥的情况一般，我怕告诉晚了，蕴涵会有遗憾！”
“ 行，早点说可以，想吃点啥，中午了，让你妈过来的时候直接拿来，你看看你，腰都没有你弟腿粗！” 我爸朝我点着头，拉过我的手，往病床边上的沙发带…
很奇怪，他和我妈没有一个人问朱思去哪里了？ 正常来讲，跟我回来的人，应该还有朱思的啊…
所以我先开口了，我想了解下，他们知道了几成… “ 老蒋，你为什么不问朱思？”
我爸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 因为你是我女儿，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做出任何决定，爸爸妈妈都绝对支持！”
“感谢爸爸不，当初没让你领证，也幸好你听话，不然离婚还怪麻烦的！不过爸爸确实挺喜欢朱思的。” 说着他竟然还笑了笑…
我好奇的看向我爸。“ 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俩有八年了吧，为什么高低都要跟他分开？” 我爸一副都在自己掌握中的样子，看着还挺牛…
我斜眼瞥了他一下，哼哼着。“ 因为我看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