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鹤云怔忡转头,正看见了夫妻俩人化作光点的一幕。
他不由自主的抬手,触摸着一粒光点,忽然明白过来——
这对夫妻原来早就死了,如今残存的意识,是他们对于孩子的执念。
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使用某种手段布下谋局,这个国家从上到下,包括许琴韵和周炳旭自己,都以为他们两人还活着。
就连他这炼虚期的修士,竟也被某种东西蒙蔽,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他忧虑的望着被光点环绕的青年。
那人垂着头,半跪在莹莹辉煌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看见青年头上戴着歪歪斜斜的玉冠,其上印刻着夺目的斑驳血迹……
“荼、阿元……”
仓促之中,他险些叫错了名字,好在及时改了过来。
他站到青年身侧,抬手挥散袭来的利刃风火,忐忑的开口:“阿元……”
荼九僵硬的伸着手,掌心之下一片空白,可那原本是他父母的胸膛——被刺穿的,流着血。
一片模糊的脑海突然清晰起来,无数的记忆有条不紊的一一浮现。
他自诩算尽人心,能将无数世界的天道、男主、反派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为自己的手段洋洋得意,自觉高明至极。
如今轮到了自己被别人算计,他才恍然——原来我不是世上最懂人心,最会算计的那一个。
荼九,原本只是一个依靠容貌手段,试图拿捏权贵却棋差一着的通缉犯罢了。
小世界里顺利的太久,他甚至忘了自己在星际中狼狈逃窜的日子。
以至于佛门这重重一巴掌扇下来,竟把他打懵了。
记忆回归,失去父母时痛彻心扉的感受似乎消退了。
他收回手,轻轻捂着胸口,看似平静的想,到底只相处了几天,要不是自己失去了记忆,恐怕对这两人的死根本不会有触动。
可他看不见自己通红的眼,苍白的脸庞,也看不见自己瞳孔中的破碎与木然。
他也不明白,有的时候,人类在疼到麻木时,反而会觉得自己痊愈了。
这些他自己看不分明的情绪,夜鹤云都看得清。
所以,他顾不上将要围困过来的阵法,抬手按住青年的肩头,想要找出能够安慰对方的言辞,终究却只能徒劳的呼唤:
“阿元……”
“他们彻底消散了,是吗?”
荼九抬起脸,望着飘升至天际,逐渐消散的光点,平静的询问:“我永远也找不回他们了。”
他不是凡人和尚‘荼九’,能够清楚的察觉道,这阵子与他相处的夫妻俩人,不过是两段执迷不悟的执念罢了。
无魂无魄,更无肉体依存。
散了,便是散了,任是手段通天,也找不回、唤不归,此生来世,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不可再见。
而他对此……
无能为力。
莹莹星光伴随着五色斑斓的地水风火,在天际绚丽的绽放,就像他不久前看的那场烟花,美丽而短暂。
他忍不住垂下眼,扯动唇角,想要嘲讽的笑一笑,可……
利刃刺穿肩头,玄色的刃尖挟裹着艳红,探出青年月白的衣衫,几分莫名的诡艳。
荼九握住刀尖,茫然的回头,对上了男人惊慌失措的眼眸。
“夜鹤云……”
“荼九?!”
夜鹤云骇然变色,从一阵恍惚中回过神,连忙伸手,想要去查看青年肩头的伤口:“对不起,我……”
‘佛珠的力量快要用尽了,可惜这妖蛇修为太高,竟只控制两息便叫他挣脱了。’
‘倒也无妨,这魔星只是凡人,对付他也用不上佛珠,此事之后好生将养百年,佛珠还能恢复本真。’
‘这妖蛇倒是对魔星深情厚谊,即使被控制着,也不肯释放毒素,就连这一刀都硬生生的从要害偏到了肩头。’
‘只是不知,这魔星对妖蛇,是否有这般情谊,否则这一刀的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
素白的手掌血迹斑斑,淡漠而抗拒的推开了男人关切的手。
荼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望着天边悄然逝去的最后一点荧光,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喜亦怒,怒亦哀,哀亦惧,惧则五内俱焚,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离则万念俱灰……
原来,佛门苦心积虑,是想逼‘荼九’入魔啊……
他们要他总在得到后凄惨的失去,要他在真挚后被背叛,要他疯,要他魔,要他成为预言里那个毁天灭地的灭世之子。
然后,再踩着他成为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救世主。
灭世魔星被佛法感化,放下屠刀,立地皈依?
真是好一段佳话,好一个传奇,好一场笑话!!
入魔?
艳红的血渍消融,化作光点散进空气,荼九伸了伸手,却连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缕温存也无法挽留。
何妨入魔。
青年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目光平静的看向天际,那里有高高在上的仙人。
霜白攀爬,在他发上凝成几缕雪色,殷红墨染,于他瞳边晕上一丝血痕。
“我不喜欢有人站在我的头顶。”
他轻轻一望,翻涌不定的地水风火倏然一顿,喧嚣凌乱的灵力风声蓦然沉寂,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紧接着,是平静清脆的碎裂声。
‘咔……’
一道细小的裂缝浮现天幕,像是一双大手抓住了这斑斓的图片,轻轻一撕——‘嚓嚓……’
天地碎成一片片纷扬的彩色雪花。
连同那高高在上的天乩阁仙人,连同皇宫中恢复记忆,察觉到不对的周绍,连同整个京城,连同这个国家……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