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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挺步履匆忙地推开病房门,单人病房里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庞元瑞在乐曲声中安静地睡着。

原春晓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轻轻关上病房门,和他一起到外间说话。

“大夫说是感冒引发的肺炎,比较严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挺点点头,再点点头,深呼吸后缓缓说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晚上宋挺留下来守夜陪护,为庞元瑞洗脚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大脚趾有力地动了动,脚趾头像小时候舅舅逗他玩时那样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圈。

宋挺倏地抬头,猛然撞进庞元瑞含笑的眼神里。

“过来,摸摸。”庞元瑞说道。

因为长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嘶哑干涩,像找不到正确频道的收音机。

宋挺心中似有所觉,呆呆站起身坐到病床旁的椅子里,双手牢牢握住庞元瑞温热的手掌,片刻后将脸贴了上去。

庞元瑞用拇指轻刮他湿润的眼角,费力说道:“我,想,你舅妈,景清。”

宋挺偏了偏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轻声说道:“我也想她们。”

二十年时间过去,宋挺已经年近三十,他记忆中的舅舅一家人却仍如小时候那样年轻又鲜活。性格跳脱的舅舅,温柔善良的舅妈,还有聪明可爱的表妹。

即使白日里像猪狗一样被人拖出去打骂游街,晚上回到牛棚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野菜时却也如同吃山珍海味一般有滋有味。

舅妈手艺好又爱鼓捣,所以家里夏秋两季从不缺吃食。春天略差一些,但嫩绿的榆钱拌上一把黑面一点点盐,出锅也能把人香个跟头。冬天最苦,却是舅舅的主战场。杏树枝条上的杨拉罐一捋就是一大把,舅舅将杨拉罐藏在怀里,趁天黑拿回家。一家四口躲在月亮地里用石头挨个将杨拉罐的外壳砸开,抠出里面肥胖的虫子和盐一起炒。明明炒的时候闻不到什么肉味,吃到嘴里却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肚去。

那些和表妹一起漫山遍野找老瓜瓢填肚子,采马粪包做止血药,割麻黄草卖钱的日子,逐渐组成了宋挺心中最原始的家的概念。

家是什么呢?首先你得找一个能跟你吃到一起去的人,然后再生一个小馋虫。这是舅舅的原话,宋挺一直记在心里。

“春晓怀孕,你有家了。”庞元瑞微微抬手抚摸宋挺粗硬的发丝,“我高兴,放心。”

宋挺泣不成声,将庞元瑞的手抵在怀里,说道:“舅,你不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吗?”

庞元瑞却没有回答他,微微偏过头去看向门口的方向,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就像看见了久未谋面的亲人。

葬礼时原春晓一身黑衣黑裤,从执事手里接过孝帽要戴在头顶,宋挺及时上前阻止,顺便将她腰间的孝带也解了下来,“你怀着孕,本来就不该来灵堂,这些也别戴了。”

“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也该送庞叔叔最后一程。”原春晓固执地抓着孝带不放。

宋挺低头轻叹,“你看看孩子他爸,再看看你爷爷,为了大家好,送爷爷回去吧。”

原春晓听话地松开了手。

爷孙俩走后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少,一身中山装的年轻男人去而复返,四处看了看便蹲在往火盆里烧纸钱的宋挺身旁。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放在宋挺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

宋挺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烧他的纸钱,“不用谢,跟你没关系。”

那人沉默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原爷爷,他主持了你父母和舅舅的平反工作,你知恩图报。”

宋挺冷哼一声,轻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春晓。”

“春晓是我的女人,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别对她有歪心思。”他后槽牙紧咬,脖子上青筋毕露,“何况她肚子里现在还有了我的孩子。”

宋挺的左手翻覆两下,扯起一边嘴角说道:“哪个爷们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结婚?肚子里还揣着自己的种。”

男人左手攥住宋挺的衣领,右手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迅速抬了起来,“你信不信我弄死你也就是三拳的事儿?”

“信,当然信。”宋挺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信不信,我死了原爷爷会迅速把春晓再嫁给别人?”

“你觉得她第二任丈夫心甘情愿帮你养老婆孩子的几率有多大?”

那人用力将宋挺掼倒在地,喘着粗气愤愤说道:“你闭嘴!要不是因为春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宋挺维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半合着双眼,冷冷说道:“孬种,我可以想象你对父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们一定觉得你很孝顺吧?”

打蛇打七寸,两只铁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那人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目光落在宋挺身上,却始终没有再动手。

宋挺淡定地坐起来在火盆旁重新跪好,往余烬里添一把纸钱。

脚步声响起,那人悄然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来,深呼吸后转身对宋挺说道:“但愿你永远不会懂爱而不得的痛苦。”

宋挺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扬声说道:“麻烦你回局里盯一下我舅舅的抢劫案,他丢的东西还没找回来,应该是你们公安负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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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太,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说了不跟你走就绝对不会跟你走的。”连心站在立交桥的桥墩底下,侧身往阴影里又走了几步。连玉有时中午会过来看她吃饭没有,她不想让连玉起疑心。

于幼姝随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精致的妆容与刚从工地下来灰头土脸的连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皱着眉一脸为难地说:“不要说气话,连心,留在这里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路是我自己选的,好坏我自己承担,就不劳你费心了。”连心谨慎地观察四周,做贼一样不住催促于幼姝快走。

于幼姝耐着性子,试图向连心解释她的亲生父亲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能够给她十分优渥的生活条件,“你跟我去青城看一看,看一看再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姐”。

连心急忙上前两步挡在于幼姝身前,扯起笑容看向将自行车铃按得叮铃乱响的连玉,“在这儿呢,又来送饭?”

连玉跳下车,拿起车筐里的铝饭盒塞到连心手里,“热乎着呢,抓紧吃。”

连心低头打开饭盒,里面是高粱米水饭配大葱炒鸡蛋,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连玉,“你哪儿来的鸡蛋?”

连玉嘿嘿一笑,指节搓了搓人中,“我从老赵婆子门口路过看见她家鸡在柴火垛里下蛋,一共两个全让我摸走了。”

连心嗔怪地看她一眼,“你拿人家鸡蛋干啥?不怕她找上门念秧儿啊!”

“嘁!我不拿她鸡蛋她也没少上咱家来啊,打量谁傻呢,不就想让你嫁她那个瘸腿儿子堵饥荒么,想得美!”怕连心拉住她念叨个没完,连玉一使劲调转车头,扔下一句走了就风一样骑车跑掉,头都不敢回一下。

连玉走后于幼姝从桥墩后面绕出来,看了看连心手里的饭盒,迟疑着问道:“你欠了债?”连心轻轻嗯了一声,于幼姝又问她欠了多少。

连心歪头打量她片刻,“干啥?你想替我还债?”

“按道理是该要还的。”于幼姝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只要你肯去你父亲身边,多少钱他都可以为你还。”

连心不知想到些什么,食指在饭盒盖上轻敲两下,头一次对于幼姝露出笑脸来,“那不如这样,唐太太,你给我两万块,然后我不跟你走。”

“两万块对你来说应该不多,买我这个前妻的孩子永远不去给你添堵应该不算贵。”连心淡淡一笑,郑重向于幼姝承诺,“我保证是一锤子买卖,绝对不会再跟你们唐家要一分钱,不管谁来问我都这么说,立字据也行,怎么样?”

作为一个深爱自己丈夫并且有一个儿子的母亲,于幼姝心动了。

“你说真的?”

“我说话一向算数。”

当天中午两万块钱现金就到了连心的手里。她像捧着一个炸药包,揣着钱的书包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总怕眨眼间书包就会不翼而飞,所以一整天书包都没离身。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这两万块的来历,田舅妈上门来找她,说是杨树沟有一家办白事做大席,得去两天。

连心立马又将书包背到身上,蹬上自行车跟田舅妈走了。

第二天傍晚回来时连心骑车走在最后,一天一宿没睡好,她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几个婶子舅妈走在前边,路过榆树茅的时候不知是谁提了一嘴,“是不是快到七月十五了?又该上坟了。”

连心心里一动,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

她叉腿停下自行车,叫住田舅妈说道:“舅妈你们先走,我去李志民家买点金纸叠元宝,七月十五用。”

田舅妈一行人刚走不久天空就飘起了小雨,连心调转车头回到桥洞底下躲着,打算等雨稍小一点打个时间差回家,然后就跟连玉说在桥洞底下捡到两万块钱。那桥洞四通八达,通往附近四五个村子和货运站,每天人来车往,捡到东西不算稀奇。

大不了到时候在手里捂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用,反正肯定没人会来找。

谁知道老天爷也跟她心有灵犀,连心刚把自行车推出来,后轱辘还在桥洞里呢,上头轰隆轰隆开过来一列客车,连心刚一抬头,迎面飞过来一个黑乎乎的公文包,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她面门上。

连心拼尽全力将那公文包死死按在身下,心想老天爷成全她,随后便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