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河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开始切入正题:
“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想和大家交个底,也听听大家的想法。明阳县的产业现状,我想各位比我更清楚。”
“总的来说,我们是以轻工业为主,鞋服、造纸、小五金等等,摊子铺得不小,但问题也很突出。”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一是产能落后,不少厂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设备,甚至更早,效率低,能耗高;二是环保欠账太多,以前为了发展,牺牲了环境,现在这笔账,不能再拖了,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嘛。”
“三是市场竞争力不强,我们的产品,大多还停留在低端模仿、价格战的阶段,附加值低,抗风险能力弱。”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在座的各位,扪心自问,你们的企业,是处在哪个层次?是需要奋起直追的落后梯队?还是有一定基础,但需要爬坡过坎的中游力量?”
“或者是已经走在前列,但随时可能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排头兵?”
没有人吭声,但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或者陷入了沉思。
陆江河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各位老板,我要提醒大家一句,未来的二十年,将是咱们国家各项产业高速发展、大浪淘沙的黄金二十年,也是关键二十年!”
“跟不上时代步伐,不主动进行技术改造,不提升管理水平,不注重环保和社会责任,就算县政府念旧情,想扶持你,市场这只无形的大手,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们淘汰出局!”
“到时候,可别怪我陆江河今天没提醒过大家!”
话音落下,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在座的企业家们,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现实的焦虑,更有对这位年轻县长深不可测的敬畏。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了——那是沉甸甸的思索,是冰冷现实砸在心头的回响。
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江湖?哪个不是人精?
陆江河画出的那张大饼,描绘的那个未来,他们看得懂,甚至比一些只懂纸上谈兵的官员看得更透彻。
产业升级,技术改造,环保达标,提升竞争力……这些大道理,谁不懂?省里市里年年开会,文件发了一摞又一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懂归懂,但做起来是另一回事。
不少老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些年辛辛苦苦,家底儿攒了不少,小楼盖着,小车开着,孩子老婆热炕头,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厂子虽然老旧,利润薄点,但修修补补,再压榨一下成本,尤其是人力成本,裁掉几个闲人,或者干脆克扣点工钱,日子照样过,钱照样赚。
谁愿意没事找事,砸进大笔真金白银去搞那些风险未卜的技术改造?万一投进去打了水漂怎么办?
能混一天是一天,能捞一年是一年,这才是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小富即安,闷声发财,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哲学。
然而,陆江河的出现,以及他上任以来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组合拳,特别是那毫不留情的环保风暴和税务稽查,等于是一把掐住了他们温水煮青蛙的脖子,直接斩断了他们“混日子”的退路。
想继续排污?罚到你倾家荡产!想偷税漏税?查到你牢底坐穿!想绑架工人玩暴动那一套?公安局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位年轻县长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他们:时代变了,明阳县的天,也变了。以前那套野蛮生长、灰色运行的玩法,行不通了!
现在,他把血淋淋的现实剖开,逼着所有人不得不抬起头,正视那个他们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未来,到底该怎么走?
就在众人心思百转,或焦虑或盘算之际,陆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
“我知道,大家心里可能在打鼓,担心投入大,风险高,回报慢。”
他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心思,“转型升级,阵痛是难免的。但是,不转,就是等死。”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让众人意想不到的重磅炸弹:
“为了营造一个更有活力的市场环境,为了鞭策大家时刻保持警惕,居安思危,也为了促进真正的良性竞争,避免大家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
“县委县政府经过慎重研究,决定下一步,我们将有计划地引进一些县外,乃至省外的优质企业,进入明阳市场。”
“我们搞这个,不是要跟谁过不去,而是要引入鲶鱼效应!”陆江河加重了语气,“让大家都动起来,在竞争中提升自己,在竞争中找到新的增长点!”
“哗——!”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整个会场彻底炸了锅!
引进外地企业?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要挖本地企业的墙角吗?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刚刚还因为陆江河的“坦诚”而有所缓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不少老板脸色都变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甚至是愤怒。
“陆县长!”一个坐在前排,约莫五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夹克衫的胖老板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您这样做,对我们明阳本土的企业,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们这些企业,哪个不是为明阳的发展流过汗,出过力?现在您一句话,就要把外面的狼引进来,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羊,怎么活?”
这番话,问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看向陆江河的目光中充满了质疑和不满。
陆江河看着那个情绪激动的老板,脸上却不见丝毫愠怒,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这位老板,请坐,你的顾虑,我理解,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