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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有喜真吓怕了,再不敢有所隐瞒,立马解释:“殿下,甄小娘子方才醒了,正叫人抬水洗漱,奴才叫厨下一直备着热水。”

太子斜睨他一眼,没搭理,两指按压眉心。

梅雁山捅刀,真的吓坏她了。

如今后悔晚矣。

养在深闺、没见过血的小娘子,头一回杀人、捅人、拔刀,没吓疯已是胆子大,她竟吓出梦游症……

太子立在门口,任由夜风侵袭。

直到对面的灯再次暗下去,他才折身去室内就寝。

*

四更时分,冯有喜顶俩熊猫眼,轻轻推醒太子,小声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睡得并不安稳,他一推,便醒了,困顿的双眸艰难地睁开,嗓音沙哑道:“湿帕子,要冷的。”

冯有喜手脚利落用冷水浸湿了一张帕子,毕恭毕敬捧给太子。

太子拿过来,贴到脸上,冷气窜入眉心,一个激灵,人彻底醒了。

他坐起身,看到门外一个游魂似的身影,直挺挺朝自己走来,又是一个激灵,待小太监们挪开屏风,看清那游魂是甄青殷,他心直朝下沉。

得,今晚他不可能睡得着了。

冯有喜小声提醒:“殿下,您躺下,躺下!”补一句,“别惊着小娘子。”

太子躺下去,目光尽量不落在甄青殷身上,怕与她对上眼神,再把梦游的她给吓着了。

接下来果然如冯有喜汇报的,甄青殷弯下腰,伸出食指,试探他的鼻息。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但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即放松。

探到呼吸,甄青殷这才站直身体,直挺挺返回去。

太子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不起来,只把头扭向外面,凝视着甄青殷远去的背影。

血气朝脑门上涌,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快得不可思议。

从未产生过的剧烈情愫在脑子里炸开,沸腾,烫得他整个人头晕目眩。

好一会儿,太子撑着发软的身子下了拔步床,踩着发软的脚,径直来到甄青殷的寝殿。

到了门外,藏在暗处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无声地跪地。

太子顾不上理会他们,更顾不上追究他们一起把他蒙鼓里的欺君之罪。

这会儿,甄青殷已躺下睡了,杜若抹了两滴泪,见太子气势汹汹走来,咬了咬唇,不敢拦人。

太子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帐,坐到床沿,侧身垂眸盯着甄青殷熟睡的脸,就这般盯到五更天。

他起身离开时,甄青殷一条胳膊伸到外面,晃晃垂落地上的纱帘,迷迷瞪瞪唤道:“杜若,杜若……”

“姑娘,我在呢。”杜若忙应声,先点了灯,再把纱帘一层一层挂起。

甄青殷惦记着今日要上学,哼唧两声,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由着杜若和宫女们为她梳洗,全程她一直闭着眼睛补觉,只偶尔掀起眼皮看两眼。

虽然没有完全打消对太子的怀疑,但调教男朋友的进程还是要继续。

昨儿,她和太子约好今早去桃花林早读。

哪知,几日不见,又下一场大雨,桃花七零八落,只有几朵孤零零地挂在枝头,地上倒是铺满了桃花瓣,风一吹,便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打着旋儿飞起来。

几名宫人提着灯照明,两台书案摆放在桃花树下。

初夏的清晨有些寒意,甄青殷披了件披风来,见状,便说:“殿下养伤,错过了赏桃花的好时间。”

太子面上完全没有遗憾:“你想看的话,明年孤带你来。或者,进入盛夏,咱们可故地重游,来吃桃子。”

甄青殷便懵懂地顺口问:“这片桃花林是谁种的?难道是殿下种的?”

太子脸一僵,翻开一页书,从头看到尾,却一个字没看进去,望了眼面前谢了桃花显得光秃秃的桃花林,轻声道:“是孤的皇兄和皇姐种的。”

“是臣女冒犯了!”甄青殷跪坐着朝他欠身致歉。

被太子敬称为皇兄和皇姐的,必然是皇后的那三个孩子。

太子脸色缓了缓,轻笑:“不至于。”眸子里浮现怀念的神色,温声解释道,“行宫少有人来,唯有春狩和秋狩时,父皇和母后会小住几日。孤幼时常跟父皇母后一道来,偷得浮生半日闲,长大一些……”

发现母妃总不来,他才慢慢明白,这里是父皇和母后两个人的地盘。

太子略过这一句,接着道,“方知,行宫里有大皇兄、二皇兄和大皇姐在世时栽种的这片桃树林。父皇和母后是来怀念故人的,渐渐的,孤便不跟来打扰他们。”

说到这儿,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浮出来,太子终于从自己的父母身上,直白地意识到,发妻和小妾的区别。

也头一回意识到,母妃其实一直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前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所求便是把他推上东宫之主的位置。

母妃美丽高贵的印象,逐渐崩塌。

他曾向长辈说他要纳妾的画面,和甄青殷梦游的画面,交替闪现在眼前。

太子突地伸出手,轻轻握住甄青殷。

甄青殷吓一跳,左右看看低下头去的宫女太监们,脸一红,生怕太子要行什么不轨的举动,正防备着,察觉他握住她的力道很轻,堪称温柔,这才稍稍放心。

她侧过头去。

不知太子联想到什么,眼里竟满是愧疚和心酸。

甄青殷默默道了一声:对不起,在你伤口上撒盐了。

关于这座行宫的旧人旧事,她从原着里便得知了,皇贵妃是从不来行宫的,或者说,不敢来。

此刻抛砖引玉,引太子忆起这段往事,便是让太子认清皇贵妃在皇帝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哪怕是贵妾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也生存不易,更别提下面地位更低的妃嫔,简直是头上压了一座又一座大山。

所以,少纳妾。

最好,别纳妾。

甄青殷反握住太子的手,无声地安慰他受到暴击的心灵。

太子堵塞的心舒畅了些许,缓声道:“有一回孤领了出宫的差事,路过此地,恰巧桃子熟了,便摘了一筐,送进母后的宫里……”

他没提是行宫的桃子,只说是从路边摘的,给了桃农银子的。

不知母后是不是吃出桃子的不同来,第二日他去请安,母后看他的眼神比往日更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