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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都市言情 > 心痕难抹 > 第13章 荆天棘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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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我们这行的,真的还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我就说说纸吧,你出去转转,上世纪80年代初安徽生产的发霉宣纸都卖到了两三万块钱一刀,比当年市价涨了近100倍之多。那些清代存留下来的纸张更是身价千万倍,在我斜对门那家叫明月轩的店,一张60见方的乾隆冰纹笺纸,店主开价竟然高达10万元!这些老纸的行情突起与我们书画市场的红火休戚相关。那些被抢购的老纸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于制作假画。你说得很对,老纸具有难于模仿的特质和时代特征,纸张的鉴定和测试,是认定书画真伪的重要依据。正因为这样,老纸理所当然就成为制作假画者的抢手货了。”

“听李班长说,去年你去团口市送拍了一幅画,很赚了一笔?”

“李班长,嘿,别提他,土鳖一个,说话都把不住边儿,就说我是骗子!你说,我是骗子吗?”

“李班长那个人心直口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句实话,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其实喜欢搞原创,但是,我们艺术的价值只能由那些狗屁不懂的投资人砸钱认定,你说怎么办?我不这么做,我拿什么养老婆孩子,拿什么买一千多万的房子?适者生存,没办法!”

“班长说,你在团口赚了100多万!”

“没有,我赚不多,专家、拍卖行、掮客等,都有份!”

“看来是一条龙产业,如果我是收藏者,哪一天发现买了假画,不找拍卖行的麻烦?”

“找呗!不怕!你可以仔细地研究一下《拍卖法》,《拍卖法》对拍卖行拍品的真伪有免责条款,正因为这样,许多拍卖行也会真假掺着卖,我们也将拍卖行作为洗白假画身份的一个重要途径。另外,拍卖行为了增加业绩,谋取非法利益也主动找我们,每一次成功的运作,都会给拍卖行带来滚滚的佣金。”

“天哪!水太深了!”

“是啊,书画界的江湖之深、黑幕之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不说了,说多了,被人砍了都有可能。存在就是合理,关键是市场有需求,而且供不应求。对了,上个月,你们海龙舰队司令部有个副处长,从我这里弄了一幅画,范曾的《奕秋课徒图》,还有一份《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我要了他50万。你呐,要不,你也来一幅?”

“我可没钱玩艺术!”

“提什么钱,提钱不伤感情了,不要你钱,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哥们过来,姓秦,专门画吴昌硕的山水,给你弄一幅,送人,特有身份,现在部队的水也很混吧,你不跑不送,什么时候当军职干部?”

“你让我拿假画送人?”

“我给你做成真的,不就行了嘛,我们送到拍卖行的画,哪一幅不是真的?画、鉴定证书、发票、包装,全的。”

“我还是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人,看来不入流啊!你以为首长家里的玉石、名表、名烟名酒、字画都是真的?有几个懂的,装懂而已。我这哥们的绘画水平,足以让画家本人怀疑人生,你信不?”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这时,小李走了进来,小声说:

“沈总,车备好了,可以去饭店了。”

“好!”

晚饭在京都的皇冠假日酒店9888房间,陪同的有秦总、陈总和夏总等,刚刚相互介绍完毕,就上了澳洲龙虾、北海道红毛蟹、龙趸鱼等海货。我说:

“沈总啊,我从海边来的,你请我到东来顺涮个羊肉就行了,在这吃海货,不浪费吗?”

“不浪费!这是沈总精心安排的,再说了,你经常吃海货,我们可很少吃的,得让我们也跟着解解馋!对吧?”陈总说。

“首长,这儿海货跟你们银月市绝对不一样,你看,这是法国的吉拉多生蚝,空运过来的,它不仅有鲜美的口感,还有独特的榛子的味道,首长,你尝尝!”说完,秦总就给我拿了两个。

“来,轩尼斯xo白兰地,就剩3瓶了,今儿个哥几个帮帮忙,把它干掉!”沈全华开始开酒。

“能喝了吗?少喝点,多说说话!”我说。

“拉倒吧,白酒一喝就一斤,一看就是解放军。军人的酒量,谁不知道!”

“也有例外的,比如我!”

“今儿个不跟我喝酒,我跟你翻脸!多少年不见面了?嗯?”

“对啰,一年一杯酒!”其他人都起哄。

饭吃了一半,沈全华的脸红了,话也更多了,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龙趸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哎哎,诸位,停一会儿,停一会儿,我郑重地说件我兄弟的大事,我兄弟想要一幅吴昌硕的画,这个事,秦总,非你莫属,啊?”

“好的,没事,包我身上,我们几个都是沈总带出来的,沈总的事,就是我的事!”

“对对对!”其他人都附和。

“姥姥的,还算有良心!”

“沈总,你店里道光年间的纸,又不能画乾隆的画,乾隆的画用道光的纸那是明摆着造假,画吴昌硕的,正好!纸,你出,画,我来,行不?”

“一言为定!来,干!”

“我得给你们成本费吧?毕竟那纸,可是真纸!我无功受禄,多不好意思?”

“又提钱!又提钱!!兄弟感情无价,你回去把这份大礼送上,早点干上师职、军职干部,我们兄弟的脸上都有光,对吧?”沈全华说。

“就是,那个时候,你给我们介绍几个客户,大家不都发财了嘛!哈哈!”夏总就着酒劲也说。

那天晚上推杯换盏,晚饭吃到很晚,李班长让我劝“三极管”悬崖勒马的事情,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也想不起来了。

10天后,我真的收到了沈全华从京都寄过来的画,当我把画展开时,不禁一阵心跳,那是一幅吴昌硕的《玉兰图》,几树玉兰凌空出枝,水墨凝重、大美大雅,配上两体题字,上为狂草、下为大篆,笔力老辣、恣肆纵横。另一幅是沈全华的原创《荷园野趣》,构图和色彩极富现代感,主题富于哲理性,笔道干练,像是他在酒后的即兴之作。这也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在赤尾基地海军招待所参加供应站摄影比赛时,在荷园拍照片的事情。

隔了几天,我把那幅吴昌硕的“名画”给银月市古玩城一位画商观赏,他大加赞赏,问我画是哪来的,我说是祖传的。他要用他收藏的一只宋代官窑的贯耳瓶与我交换。我没有同意,害怕他的官窑瓷器比我的画更假。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无比的纠结,要不要给舰队领导送礼?送什么样的礼?给谁送礼……几经挣扎,决定想办法给海龙舰队的朴政委送点礼!就送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吧,毕竟,有《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有专家鉴定,有价值78万的发票,起码所用的道光年间的6尺宣纸,价值30万元,想到这里,我心里平静了许多。

周末,我用家里的军线拨通了朴政委家的电话,小心翼翼地说:

“政委,我是驱逐舰八支队政治部王副主任,今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你,顺便给你汇报个事情!”

“是王副主任啊,不用了吧,你回一趟银月市不容易,多陪陪家属、孩子,啊?!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或者,以后再说!”

“可是……政委,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快到你家楼下了!”撒完这个谎,我都想抽自己,我家的军线号码在政委家的座机上肯定有显示,怎么可能在出租车上?

“这样啊!那你就过来吧!”

“好的,谢谢首长,我马上到!”

我拿上装着名画的皮箱和自己的手提包,旋风一般地到楼下,打上了出租车。天,阴沉了好几天,雨还没有下下来,今天好像黑得格外的早,路边的霓虹灯欢快地变换着颜色。司机没话找话地问:

“你是军官!?”

“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是你的发型,第二,是你脚上的军用皮鞋,第三,你是从军官住宅小区出来的!没错吧?”

“你可以去公安局破案了!”

“那是!哎,你们海军上次484潜艇触礁沉没,海龙舰队的司令是不是被撤职了?”

“不知道,你消息很灵通啊!”

“我们老百姓都知道了,你还能不知道?”司机看了我一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不知道!”我没有心情和司机聊部队内部的事情。

突然,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在出租车前强行变道,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嘭”的一声,出租车的左前部和丰田车的右后部撞上了。

司机下车查看相撞情况,并和前车下来的三个人争论谁是谁非。我看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决定给司机10元钱,再打另一辆车。于是我掏出钱,下了车,并把钱给了正在吵架的司机。

等我绕过车的尾部,打开后车门,傻眼了:我放在车座上的皮箱和手提包不见了!皮箱里是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手提包里有千余元现金,以及军官证、钥匙等,就一眨眼的功夫,没了。朴政委还在家等我呐!这可怎么办?我脑子一片空白。

出租车司机说我丢东西和他没有关系,我只好报案,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丰田车司机,忽然给了出租车司机400元钱,默默无声地开着车走了。

我来不及多想,给朴政委打电话,说,出租车被撞,我受伤,今天就不去汇报工作了。计划了若干天的一次送礼,就这样匆忙而奇怪结束了。

我心情沮丧地回到家里,欣彤那个屋的灯还亮着,她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我轻轻地回到卧室,看着秦波给我留下的那一包钱,暗想,难道真的逼我用那60万元现金送礼?张怡憋了好一会儿,还是问我:

“看你那样,没见着朴政委?”

“对,没有!”

“不是说好了可以去他家了吗?怎么?又不让进门?”

“不是!礼物丢了!”

“礼物丢了?丢出租车上了?没要小票?”

“不是,出租车和一地方车相撞,我下车给司机出租费,想换一辆出租车,回到车上,东西就没了!”

“有……还有这么蹊跷的事?”

“着人家道了!看来,我一上出租车,就被人家盯上了!那辆丰田车有重大嫌疑!我已经报案了,不过,我知道报案也没有用的,可能那丰田车的车牌都是假的!”

“这事也能让你赶上!真可以!”

“我就不是那种送礼的人,干不了那种送礼的事!算了吧!听天由命!”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不是个滋味,毕竟,那幅假画寄托了沈全华太多的情谊,而这个情谊是真的!

“朴政委不一直在家等你?”张怡问。

“我说我受伤了!不去了!”

“朴政委肯定知道你这是借口,不过他肯定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了!”

“不想那么多了,休息吧!”我用被子蒙住了头。

夜,很静。可我分明听见夏天才有的蝉叫声,就像老家村头那棵大柳树上几种蝉复合的叫声。我这耳鸣的毛病好像更重了。

倏忽而至的一夜冬雨,浇透了支队的每一个角落,拂去了许多的浮华与喧嚣,也惊落了一地的萧瑟,满目尽是冷湿的枯黄。办公室窗前那棵梧桐上,仅有几片稀疏的枯叶,也随着冬雨喃喃地低吟而悄然落地,赤条条的树枝茫然地裸露于风雨中,遒劲的树干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行者,茕茕孑立。

又一轮提升副师职干部的人选中,仍然没有我的名字,这将意味着我要脱下军装到地方工作了。转业到银月市有关市委、政府部门工作,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是,我作为海军三十名优秀干部之一,在首届中青班培养了两年,现在要将所学的高技术条件下一体化联合作战理论用于地方的经济建设,我还是心有不甘。同时,也对不起我正团八年的苦苦等待。我内心一直纠结一个问题:是不是我那次我给朴政委想送而没有送成的礼,起到了坏到不能再坏的作用。

周一,我到舰队开政工会,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特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忐忑不已。主任说:

“王玉成……”

“到!”我立正站好。

“别紧张,你坐,嗯……怎么跟你说呢?你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后备干部,但这几年,总是备而不用,再这样靠下去,我担心你会靠死的!用干部是一个综合的因素,深层次的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能知道。有首长认为你在军校上大学时就喜欢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有首长认为你还不够成熟,冒里冒失的,缺乏创新精神……还需要再考察考察……”

我的心一紧,我上军校时候的事情,首长都知道,看来范海在他舅舅那儿没少说我的坏话,这么多年里,范海复仇的怒火一直没有熄灭过,他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一次在支队相遇,他满面笑容地跟我说那么多话,让我那么感动,原来是一个更高层次的骗术,他比以前更善于伪装自己了。不怕真坏,就怕假好。看来,有吕副政委和范海在的海龙舰队,我肯定死定了。另外,我坐个出租车也能被撞受伤,这不是冒里冒失的是什么?于是,我说:

“首长,实在不行,我就换条路走走,转业吧。尽管我不愿意,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转业到地方,我相信你肯定也能干好。但真让你转业到地方,我总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你是首批中青班毕业的,而且是优秀学员,这几年也做了很多出色的工作。这样好不好?我建议你到景和市技术指挥学院去试试看,也许能柳暗花明、另辟蹊径,树挪死,人挪活嘛。在院校的环境中,干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乏其人。别人能行,你王玉成为什么不行?”

此时的我,有点心潮澎湃。想想自己从本科毕业后二十年的时间里,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京都国防高科技大学曾因为我的学术研究能力多次主动的要我去院校工作,我都放弃了,总傻傻地觉得,只有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才像一个真正军人的样子。临秋末晚,却又要去院校工作,冥冥之中,这也许就是个定数。

毛主任继续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剩下的事由我来协调办理。”

一向很能说的我,这次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毛主任也是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

我从毛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没想到迎头碰上吕副政委,我略一犹豫后,仓促地敬礼,他只是用余光在看我,压根就无视我的存在,我惶恐地立在走廊的边缘,等他先过,他却转过身子,稍稍抬了一下眼皮,说:

“找毛主任干吗?就你那点情商……找谁都没有用……现在才想起来找……晚了……唉……”

“……”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可惜啊……”他摇了摇头,走了。

可惜什么?他似乎还想着那块石头,那块丑陋的石头!那块带血的石头!

我脑袋“嗡”的一声,再一次后悔去中泰开会,再一次后悔那一趟不明不白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