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殿里既简单，又空旷，侧门后门都没有一个，想逃除非走正门，走正门的话，就势必与来者碰个对面。
白无药反拉住萧子鸿：“他没有恶意。”
一声“皇儿”，白无药明白了来人身份，而对方未带一个侍卫，显然并无法办两个“盗贼”的意思。
“还是无药懂事些。”
天色灰蒙，灯火摇曳，一人缓缓走进殿中，他常服便装，黑衣旒冠，脚步沉滞，对白无药的称呼甚是亲昵。
白无药不由得好好看上了两眼，这就是一国之主啊，东湛皇王！
只见他鬓发苍苍，容色衰老，身躯不知瘦成什么样子，使得衣裳看起来就像被一根竹竿撑着似的，要说有哪一点符合皇王气质，那就是他的眼睛，熠熠生光，暗藏风云。
他与萧子鸿面部轮廓很是相像，隐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拜见陛下。”白无药入乡随俗，示礼道。
东皇和蔼笑道：“傻孩子，这么见外做什么，再有三日，你我便是翁媳了。”
三日？
不经提醒白无药差点忘了，那荒谬的婚旨已经昭告天下，她与萧子鸿是要在葭月初五，也就是本月妖朔之夜的三日后完婚。
时间过得真快啊。
“陛下厚爱，无药愧不敢当，我不能……”
“父皇，请收回成命，无药和沈令云的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非得把我扯进去闹难看吗？”不待白无药拒绝，萧子鸿先臭着脸道。
“你不是挺喜欢无药的吗？至少你当时没有马上找父皇拒婚。”尽管儿子的态度不好，东皇也是满面慈祥，“父皇不顾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成全于你，不好吗？”
“好什么好！”萧子鸿给他爹一个大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除了无药的武力，你还想要她那些背后势力的支持吧？”
哥们看似豪放旷达，大而化之，一颗心思倒是出奇的细腻，此言，与沈令云不谋而合。
“嗯！”东皇点头，“尽管直白，令人不想承认，但皇儿说的不假。”
白无药道：“陛下，我并非东湛人，迟早有一天会回归故里，不能在此定居成婚。”
“是吗？那沈令云呢？他怎么办？”东皇问。
“我会带他一起走。”白无药毫不迟疑地答道。
“他舍得下如今地位？”殿首啊，多么尊贵，东皇得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惊的不轻。
白无药：“他……”
“孩子，”东皇截口道，“别着急替他作决定，他将将熬上殿首，说实话，很不容易啊。”
“……”白无药哑然。
这件事上，她好像真的有些强势了。
沈令云好不容易当了殿首，她却不等人家享受几年高位荣耀，就直接把人带回界域，实在霸道的可耻！
而沈令云竟也不反对，还欣然应允了，这让此刻的白无药更加觉得自己不近人情。
东皇年岁其实不高，就是外表看起来苍老罢了，他两眼精明的很，瞧着白无药沉默，蔼蔼一笑：“说回婚事……”
“冷赋雪曾求朕废除给她的赐婚，朕金口玉言，本是不允的，但她闭关抗旨，算了，遂了她吧，至于你的婚事嘛，不会也想为难朕吧？”
东皇宛若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丝毫不端皇王架子，谈笑道：“哦对了，冷赋雪对你赞不绝口，顺便说了一些你在杏林村时的事……”
他话末微微停顿，似有所指。
果然：“听说你和沈令云相遇于怀春帐……”
“父皇！”萧子鸿俊脸一沉。
东皇安抚地笑了笑，后面的话并非贬辱，“朕还听说，你血含奇毒，乃医药师们求之不得的绝佳活验。”
白无药：“所以？”
难道堂堂皇王，要挑拨她与沈令云的关系？说沈令云是为了活验才去怀春帐与她故意偶遇的吗？
“所以……”毕竟姜是老的辣，东皇怎会恁般没格调？他目光微闪，拂袖轻指塔架玉碟，“你来了，欲求木灵压制毒性？是否？”
白无药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他本来的话绝非如此，但既然口是心非了，白无药也顺着道：“是。”
“没想到，世上还有什么毒，是天医解不了的。”东皇似叹非叹地说道。
“嘁！”萧子鸿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口道，“父皇，您能不假惺惺的么？昨夜还不择手段要杀他，今夜就当没事人似的称他为天医，虚不虚伪？”
“放肆！这是你与父皇说话的语气吗？”东皇斥道。
萧子鸿撇撇嘴：“您想要什么语气？对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心狠手辣，儿就不敬不孝，权当报应吧！”
“你这混小子！”东皇一扬手。
萧子鸿把脑袋送到他手底。
岂料，东皇的手却只是在儿子头顶狠狠一按，然后抚摸了一下。
感觉到瘦骨嶙峋的手掌带来的冰凉触碰，萧子鸿倏地退了一大步。
东皇手抚空，顿了顿，握拳收了回去。
“冷泰寻银叶金果，是您授意的吧？”白无药突然道。
“哦？你猜到了什么？”东皇饶有兴致地瞅她。
白无药摇摇头：“猜来猜去太耗神，陛下，您不妨直接告诉我答案。”
“啊哈哈……”东皇露出爽朗笑容，若非他做过的事太过阴暗，真叫人觉得他是一个光霁男儿，“你这孩子，豁达坦率，深得朕心啊！”
笑着，他似乎有些遗憾，又很是欣慰，道：“的确是朕授意的，包括早几年沈令云在济澜医殿崭露头角之后，冷泰对他的种种打压和排挤，也都是朕的意思。”
“卑鄙！”萧子鸿不客气地唾道。
“萧三哥，”白无药却对他道，“与其最后不得不暗杀极有可能当上殿首的医长大人，打压和排挤已是温和的手段了。”
萧子鸿哑口：“……”
东皇越瞧白无药，眸光越明亮：“若沈令云知难而退，断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偏偏他锋芒毕露，目的明确，如若他当殿首，还不如冷泰上位，毕竟冷泰尽管怨恨朕当年所为，却是对东湛忠心耿耿，绝不愿看到东湛有覆灭的一天。”
“冷泰也研习出御风丹的炼方了吗？”白无药问。
“药长大人可不是白叫的，他在炼药方面的造诣，不输沈令云哦。”东皇并无隐瞒地道，“冷泰只是不想升任殿首罢了，非不能也。”
白无药恍然道：“一边让冷泰寻银叶金果，既能上位，又能断令云前途，另一边则加紧暗杀，永绝后患，陛下这是两手准备，可惜，都落空了。”
东皇瞪了瞪精光四射的双眼：“还不是因为你插手！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坏了朕的大事？”
“……”白无药深感抱歉。
萧子鸿往她身前一站：“事已至此，沈令云是名副其实的殿首大人了，父皇还是放弃那可笑的皇室遗训吧。”
“紧张什么？”东皇好笑地道，“无药是朕亲选的儿媳，你这傻小子，觉得朕会伤害她吗？”
“那可说不好！”萧子鸿对他老子已经失望透顶了。
东皇倒是更加欣慰了，伸手把萧子鸿往旁边一推，对白无药道：“皇室遗训，你也都知道了？”
白无药点头。
“说来听听。”东皇道。
“不得擅入八星院，不得妄动墟境之门，后代皇王但有不遵，枉为萧氏子孙。”白无药记忆极佳，一字不差地道。
“好！好，好……”东皇连说三个“好”，欣慰的眸光终于转变成了晦暗，精光也全部内敛起来，“去拿吧。”
拿？
萧子鸿：“拿什么？”
东皇一指玉碟里的木灵，竟不愿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