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百般为难,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偏邢夫人又打趣她,弄得这位英姿豪爽的姑娘倒差点儿就哭出来。
邢夫人一见她含泪忍悲的模样儿忍不住心疼,忙就一把拉在身边搂着劝道:“好孩子,你别为难,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事么?你也别伤心,如今虽说你叔叔婶婶都出了事儿顾不上你,可万事都还有我们呢……”
史湘云万万不曾想到邢夫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一时诧异万分,登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愣愣瞅着她发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邢夫人见了便笑着打趣道:“怎么,你是没见过我还是怎地,怎么就像见鬼了似地瞅着我?”
史湘云闻言不由得一窘,忙就尴尬一笑:“太太哪里的话,只是我实在不曾想到太太能待我如此好,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邢氏听了当下也便笑道:“我以前倒是想对你好呢,可也轮不上我,那时候上有老太太下有你叔叔婶婶,我自然也不用为你操心。可如今老太太也糊涂了,你叔叔婶婶又使不上力,我不疼你还有谁疼你?”
众人听邢氏这么一说也都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嫁入贾府数十年了,众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秉性?
这位太太一向是只认识银钱,眼里再没有一丝亲情的。在她老人家看来万事万物都比不过银子亲,何时还关心过旁人的死活?
可如今又是怎么了,她怎么忽然就这般多情慈爱起来?
再转念一想,眼前这位邢夫人已经是被皇上亲口封了一品将军夫人的,极尊极贵。如此行为举止才配得上一品夫人的称呼。
她以前又是什么?
名上是贾府长房长媳,实则谁拿正眼儿看过她?
别说是贾母、贾赦、贾政、王夫人等一干人,即便是贾琏、王熙凤、宝玉等人也不过是面子上叫她一声太太,心里谁又当真拿她当个太太看待来?
甚至于就是贾府里那些个稍微有些个脸面的奴才,也没拿邢夫人当成一回事儿。
她那时候莫说是无心,即便是有心恐怕是也无人愿意领她这份儿心呢。
由此可见,即便是一家人,也要自己尊贵了,旁人才能拿你当一回子事儿!
更何况她老人家可是有个好儿子贾琮呢,谁若是再敢瞧不上她,再敢和她为难,恐怕她儿子贾琮就要头一个跳出来不干了。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众人见邢氏肯为湘云出头,心里自然都是欢喜,忙都跟着凑趣道:“傻子,如今难得太太肯疼你,你就有什么心事儿,有什么自己解不开的难事儿,还不快和太太说!”
史湘云听众人这么一劝,抬头又见邢夫人正笑眯眯瞧着她,眼神中当真满是疼爱,当下不由得便落泪道:“太太……太太……我……我……”
一语未毕,史湘云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当即泪如雨下。
邢氏见了忙就哄她道:“傻孩子,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哭什么呢,你只管放心,万事有我给你做主呢,别怕!”
史湘云听了这一句更觉锥心刺骨,原来自她父母去世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和她说这么一句话,没人肯为她做主的。
世事难料,湘云就再怎么也想不到,能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竟然是邢夫人,是她往日怎么也瞧不上的邢夫人!
当下湘云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又是动情,不由得一把挽住邢夫人的手臂哽咽道:“太太……太太……我……我……我没什么……没什么……”
虽然邢夫人有意,可史湘云又怎么肯当真就依靠上人家?纵前头再有千难万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独自闯就是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连死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吓倒她不成?
邢氏见湘云懂事儿,却又颇是见外,当下也真心有几分喜欢,忙就摩挲着她的头颈抚慰道:
“傻姑娘,我说句话你别怪我,如今你叔叔婶婶都是再指望不上的,他们不连累你都是烧高香了。老太太虽然疼你,可如今又是这样儿,你又能靠谁去?贾府今日还在,明日谁知又是怎么样儿呢,也是靠不住的。我就说句大话,如今好歹我还是个一品夫人呢,你兄弟贾琮如今也还得盛宠,你还不趁机把你的终身大事儿弄明白了,往后可别后悔!”
众人听了也忙都劝湘云道:“太太说得有理,你别当下只顾着害羞,过后可是什么都迟了……”
湘云听了更是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心事,只抽抽搭搭哭个不住。
邢氏见了忙就问道:“好姑娘,我知道你害羞呢。那我来问你,你只点头摇头就是,可好?”
说罢,也不等湘云回话便问道:“好孩子,你和我说实话,你心里可喜欢这位公子么?”
众人听邢夫人这么一问,忙都低头去瞧史湘云。只见史湘云伏在邢夫人怀里只是掉眼泪,既不说话又不摇头不点头。
这下可把众人急得够呛,忙都催促道:“史大丫头,平日里倒是瞧着你风风火火的像个假小子一样,如今怎么一到了正经事儿上就这么粘缠起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倒是告诉我们啊……”
邢氏见湘云被众人一逼更是不好意思,忙就柔声劝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害羞的,你瞧屋子里这么些女孩子,哪个没有这一日,哪个不是要嫁人的,大家都是一样,你害羞什么呢……”
众人听了也是忍不住脸红,却更是逼问得凶了。
邢氏见了更是好笑,又苦劝了一番,史湘云这次擦干了眼泪,低头伏在她怀里半日不见动弹。
众人见了更是好笑,黛玉便先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逼她了。瞧她这意思分明就是没看上那个什么卫公子,不如就快快哄了出去,咱们关起门来说笑可不是更自在些?”
邢氏闻言便抬头笑眯眯瞧了黛玉一眼,只见她眼中满是戏觑调皮之色,当下伸手在她脸颊就是轻轻一掐。先是瞪她一眼,怪她调皮,随即又是欢喜满眼,爱她活泼,却也随之笑道:“林丫头说得不错,恐怕湘云丫头当真瞧不上,快把他撵出去,叫他往后就死了这条心,再也不用来了……”
说着邢氏便起身,瞧那意思当真是要去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