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字出口,魏貂寺舌底卷出寸长银针,如灵蛇吐信,寒光起落,已然扑向纳兰烈虎喉咙,紧接着双袖鼓荡,似是腾云驾雾,欺身飞至虎皮大椅,袖口隐约露出两柄泛起幽光短刃。
一针,双刀,这还不算完,魏貂寺不忘再喊上一嗓子,“小冤家,奴家勾你魂魄来啦!~”
屏风后有几道身影蠢蠢欲动,是纳兰家豢养的门客,纳兰烈虎一举手,示意不用,拧紧浓重眉头,双手拍向扶手,一跃而起,躲过银针,双足踏到双刀,使出千斤坠,单掌压下。
论及勾心斗角,纳兰烈虎不擅长,比拼杀人技,他从来不惧。
刀尖戳向靴底,竟像是捅中金石,不知是护体罡气还是肉身了得,魏貂寺怪叫一声,身体滑不溜秋,像是蛇绕藤一般,顺着巨掌攀附到对方右臂,双刀捅刺耳后翳风穴。
护体罡气也好,横练功夫也罢,总有不为人知的软肋,一般而言,在于眼耳口鼻和周身要穴,只要戳中,不死也要半条命。
纳兰烈虎轻蔑一笑,脑袋朝后猛锤,两柄短刃正好从眼前划过,魏貂寺被撞的七荤八素,正要扭转手腕刺向对方双目,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原来是靴子踢到胯下。
换做别人,怕鸡飞蛋打,早已逃之夭夭,可魏貂寺从小净了身,对这一招视若无睹,双腿反而张开,手腕狠狠回刺。
纳兰烈虎锁住短刃,一记倒挂,先是劈中对方天灵盖,接着在对方胸膛蹬出四五腿,将魏貂寺踹到挂有常胜图的壁画。
轰然一声巨响。
魏貂寺摇摇晃晃从坍塌的墙壁中走出,披头散发,口吐血沫,嘴角却勾起鄙夷浅笑,“纳兰烈虎,你不愧是江南最出名的烂人,年幼时,偷窥姨娘洗澡,烧野狗尾巴,掀飞瞎子算命摊,大冬天给孤儿寡母的炕头浇泔水,没想到长大后恶习不改,夺袍泽军功,欺凌李家未及冠少年,当众斩杀自己副帅,还踢阉人鸟儿,这些勾当,人能干得出来?你真是缺德加冒烟的烂货,勾栏里的婊子都没你脏!”
关于魏貂寺的所言,十有八九是真。
纳兰烈虎在两江的名声委实不佳,小时候仗着家世权势,在十里八乡充当混世魔王,欺男霸女干过,杀人放火偶尔有之,作为纳兰家最顽劣的子弟,当然没少干生儿子没屁眼的坏事。
众目睽睽之下,这阉人敢揭自己的短,纳兰烈虎早已怒不可遏,缓缓走上前,飞出一腿,蹬中对方小腹。
魏貂寺再度嵌入墙壁,可惜这次再没力气爬出来,口喷鲜血,古怪一笑,“造反,你有那本事吗?大伙儿是怕你们纳兰家,但怕不是敬,信不信自立为王的旗号打出来,屋子里的将校就会取你狗命。”
魏貂寺只觉得身体一轻,纳兰烈虎已将他高举半空。
“圣人,师父,小魏子无用,未能手刃叛贼,只能以死殉国喽!~”
咔嚓一声。
纳兰烈虎将他拦腰扯断,如同破布丢到一旁。
谁知只余半截身子的魏貂寺没死透,喋喋不休道:“纳兰家一莽夫,妄想换了人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嚣张的嗤笑在厅中回荡。
一把长刀插入他的口中,再也无法喊出声音。
俞将军面目狰狞道:“妈勒个巴子,有本事再喊呀!”
四名小寺人被众将校分尸,地上只余几滩肉泥。
纳兰烈虎擦拭着血渍,一步一步走下帅位,闷声道:“随我去雁回湾,迎太子。”
有的将校虽然极不情愿,但迫于虎威,只能违心跟随,一连斩杀副帅和魏貂寺的俞将军,俨然成为今夜最大受益者,弓腰驼背,屁颠屁颠跟在纳兰烈虎身后。
走到门口,纳兰烈虎抬起右腿,人没走出,半截沾满血污的长刀率先出了屋子。
纳兰烈虎望向穿心而过的宁刀,僵硬回头,见到俞将军一张脸仍堆出谄媚笑容,刀柄已然抵到自己后心。
纳兰烈虎颤声道:“你……为何要杀我?”
俞将军笑意盎然道:“乱臣贼子,得而诛之嘛,多谢大帅用命送卑职锦绣前程,大恩不言谢,俺去京城领赏喽。”
猛兽死前尚有余威。
纳兰烈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在临死之前,说什么也要拉这王八蛋陪葬,聚拢毕生真气,一掌拍在俞将军额头。
三名纳兰家门客已从屏风后闪出,风驰电掣般赶来护卫。
俞将军将刀身横起,确认搅碎心窝之后,伸出右臂,与他对拼一掌,然后借助对方掌力,腾身而起,轻松翻过院墙,“谢虎帅相送。”
眨眼间,大活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空中只残留淡淡狐骚味。
纳兰家门客迟了半步,两人前去追赶,一人留下来救助纳兰烈虎,玩命朝口中倒去丹药,可这一刀又狠又毒,左胸已然搅成稀烂,神仙也难救。
纳兰烈虎眼神空洞望着院内青梧,口中呢喃道:“扶本帅起来,我要去雁回湾……迎太子……”
一枚枯叶正好落下,正好盖住双目。
——
——
两炷香工夫,太子府门口已成了尸山血海。
田桂凭借一己之力,在禁军中来回穿梭,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尽管刘慈在后面紧咬不放,可田桂身法实在油滑,一剑劈出,无论对方是生是死,绝不恋战,气的刘慈吹胡子干瞪眼,拿他毫无办法。
当数十名将校围追堵截,这才使得出剑滞涩,左臂和左腿挂了彩,逐渐陷入困境。
一名左千牛卫牙将催马行至刘罄身旁,边下马边急促说道:“上将军,太子与太师翻过院墙,共计二十余人,正朝芳林门逃窜!”
刘罄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鞭梢轻轻抽打掌心,既不下令,也不上马,望着困兽犹斗的田桂若有所思。
李桃歌好奇道:“芳林门守卫寥寥无几,上将军不怕他走出京城吗?”
刘罄诡异一笑,“圣人想要谁出城,神仙拦不住,圣人若不准,张燕云都插翅难飞。”
李桃歌细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前年燕云十八骑留在京城,委实当了一段孙子,张燕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乎并未提过离京之事。
刘罄若有所思道:“京城闹的鸡飞狗跳,想必两江也没闲着,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用谁不好,偏偏把纳兰烈虎封为江水军主帅,这下好了,龙入海,虎归山,才消停几天,说不定又得南下平叛。”
中书省拟诏,尚书省下诏,指的是谁?
当着和尚骂秃驴。
李桃歌笑道:“两江不比安西,有的是忠君爱国之士,四十万大军,纳兰烈虎又上任不久,有几人肯为他效死忠?依我看,虚惊一场而已。”
刘罄阴恻恻笑道:“听闻贤侄会夜观天象,能篡改国运,你来算算,江南可有祸乱?”
“好。”
李桃歌痛快答应,掐指乱捏一阵,故作高深,笃定道:“虎在江里,翻不起多大浪花。”
刘罄反问道:“说不定能淹死?”
李桃歌眨眨眼,“古来有狐假虎威,今日说不定有狐谋虎皮先例。”
刘罄惊奇道:“贤侄这一卦,从何而来?”
李桃歌耸肩道:“老天爷呗。”
一老一少凝视不语,随后各自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