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棠刚到德国的时候,德国教授吕贝克一家热情的招待了她。
她本就不担心沟通上的问题,但意外于毫无问题。吕贝克教授的妻子是中国人,还有一双混血儿女,这个中西合璧的德国家庭基本都在用中文交流。
当得知吕贝克教授的妻子姓吕,邹棠不禁感叹这算得上是奇妙的缘分,心底里的酸楚却在悄然间翻涌,淤堵在胸腔无法呼出,想她和冷清言之间的缘分、她曾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或许已然消散、或已将尽。
吕太太和邹棠聊着祖国故乡,相谈甚欢,得知邹棠还没有住所,便询问邹棠是否愿意来家里寄宿,她叫邹棠不用客气,称家里三楼的两间卧室本就是留给寄宿学生的,且已经有一位和邹棠年龄相仿的女学生入住。
一下子解决了食宿问题,伙食还是中餐,邹棠当然愿意,就这样,她在吕贝克教授家开始了全新的学习生活。
相处下来,吕贝克教授惊喜于邹棠的天赋,欣慰于邹棠的勤奋,却诧异于邹棠过于异常的刻苦,他眼中的邹棠绝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猜想或许是对医学的热爱,或许是出于某种执着,出于好奇,他在不算越界的前提下向邹棠询问了原因。
邹棠回答说自己来德国的目的就是学习,除了学习,不想为任何事而分心。
她的回答让吕贝克教授很意外,想劝说这样会适得其反,可看着邹棠像是在极力掩饰某种情绪的深情,吕贝克教授隐约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劝说。
吕贝克教授的家里距离心脏中心很近,邹棠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迎着清晨的阳光,在一条笔直的乡间小路上骑行二十分钟便能到达。
这是她在一天中最悠然惬意的时间,被暖阳烘晒泥泞的心田,被绿油油的田野治愈心伤,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个负心的女人带给她的阴影时,却不想被那个女人的一条语音打破了筑起的心墙。
她再一次没出息的动摇了,动摇的心还开始悄悄的骚动,悄悄地升起了期待。
明明理智和自尊都在告诫她不要这样,可那颗早已不属于她自己的心却想听那个女人的声音,想收到更多那个女人的信息。
那颗心孤军奋战,独自迎击她的理智和自尊,僵持未果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给出了方案,只要那个女人打电话过来,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听,只要那个女人再发一次信息,无论什么内容她都会回复。
可是她等啊等,什么都没有。理智说看吧,早知道会这样,她没那么爱你,所以只会试探,一旦得不到反馈就会缩回去。
那颗心却踩在自尊上挣扎,为那个女人找各种理由。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
或许是林萍又出了什么问题。。 .或许是冷家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工作太忙。。 .每一个理由都重重地踩在她的自尊上,踩痛了她的每一根神经,痛的她快要窒息。
于是理智挥刀,斩杀了那颗心。她想这一次,她应该看清了,终于可以解脱,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在吕贝克教授的提议下,她递交了申请德国医师资格证的资料,但受理的过程漫长,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
她已经可以参与手术,并开始翻译吕贝克教授所编纂的临床医学书籍,又在吕贝克教授的建议下,开始着手整理她在临床工作中遇到的罕见病例。
苏蓉的生日将近,她知道陆锋要送苏蓉一辆机车,所以特地为苏蓉选了两个头盔作为生日礼物邮寄回了悸城,虽然不知道苏蓉和冯欣的进展如何,但她始终希望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同时好奇两个铁树一起开花会是怎样的场景。
陆锋却在苏蓉生日当天告诉她,死丫头失恋了,不仅死撑,还在折磨自己,想让她去安慰、去劝说。
失恋嘛,总要经历的,况且她自己都是一团乱麻,又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别人,她想了又想,虽然心疼妹妹,但顾及好友的感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江婉生日,她犹豫着是否要发祝福的短信时,意外收到了苏蓉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苏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姿势一看便知是趁死傲娇不注意拍的,冯欣身后的小佳和江婉甜蜜的依偎在一起,苏蓉对面小佳的两位朋友正在耳语,江婉对面的陆锋则突兀的起身倒酒,她一眼看去,接收着所有信息,可落在眼中的却皆是虚影。
她的焦点定格在那个强颜欢笑的女人的脸上,不受控制的手径自将照片放大到了可以看清每一寸的细节。
那个女人握着酒杯,唇角的弧度像是在笑,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有浓烈的哀伤与黯然穿过照片,穿过屏幕向她袭来,刺痛了她的眼睛和神经。
而那颗本该被斩杀而亡的心竟然被疼痛唤醒,问她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如此的消瘦与憔悴,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自己。
那颗心控制着她的手,开始在输入键盘上敲击,理智和自尊却及时站出来阻止了她,说她知道结果如何,劝告她别再自作多情,那份消瘦与憔悴根本不是为她。
可那颗心在心疼、在担心,强烈到再一次击败了理智与自尊。
但自尊不愿再被踩在脚下,做出了反击性的试探。那个女人不能同时喝两种酒的事,她想苏蓉应该记得,想苏蓉应该会给那个女人看她的回复。
她知道她一定会成功,可她收到的却是那个女人借苏蓉之手的反试探。
她自嘲般地笑了,自嘲般地叹息,那个女人已经退到了连自己亲自发信息试探都不愿的地步。
她以为那颗心还会挣扎,却意外发现,那颗心没了反应、没了知觉、没了声音。
中秋节,吕太太亲手制作了月饼,要邹棠带去医院做午餐后的甜点,还说如果中午要和家里人视频或通话,家里人知道她有吃上月饼会感到安心。
忙碌了一上午,午休时间,她终于有空暇和邹女士视频,却在拿出手机时看到了陆锋一连串的信息。
陆锋告诉她,那个女人不顾劝阻来家里看望了爸妈,还差点被拒之门外,告诉她家里的老佛爷是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了那个女人,还告诉她,那个女人是怎样向她的父母认错、解释、表决心。
那颗她本以为已经消亡的心再一次被那个女人的解释所唤醒,还在隐隐地心疼,隐隐地作痛,说她终究还是让那个女人在她父母那里受了委屈。
但很快,那颗心被骤然翻涌的酸楚所淹没,再一次没了声音。
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她才是这场恋爱的双主角之一,她的另一位主角却从不与她演绎本该有的剧情。
她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的恋人宁愿将这些事道与旁人听,却唯独不愿说与她听。
她想她真的越来越不懂那个女人,又不禁想,或许是她从未懂过。
没过多久,她再一次收到了那个女人的短信,说想来看她,想陪她过生日,说如果她很忙的话,哪怕只让她看她一眼,只看一眼就行。
看着毫无预兆的苦情,突然的卑微,那颗被浓烈的酸楚唤醒的心忽然逃了,无法面对女人这样的态度,但理智开始恼怒,自尊却觉得好笑。
那个女人的态度把她变成了一个渣女,玩弄了那个女人的感情后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走了,而那个女人不仅没有死心,还苦苦地哀求想要挽回。
原来她毫无保留付出的爱与真心,在那个女人的眼中不过如此。
她想那个女人应该会认为她很绝情,应该是陷入了失去才懂珍惜的迷局,应该是错把愧疚当成了爱,误将自我感动当成了深情。
她的生日,圣诞节,元旦,她都收到了那个女人的信息,很像朋友逢年过节的问候,现实也的确如此,那个女人只会在逢年过节时给她发信息。
那颗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即便看到那个女人的信息,即便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也不会被唤醒。
她想她终于筑好了坚实的心墙,能保护她还未痊愈的心不再受伤,却开始频繁地收到来自亲友的指责,说她不负责任,说她幼稚,说那个女人已经快被她折磨到没了人形。
就连从未单独联系过她的小佳都给她发信息,告诉她那个女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差,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晕倒。
她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是不负责任,也知道自己拒不回信地行为是幼稚,可是说她折磨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折磨谁?
都来指责她,那谁又知道她伤的有多深?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无视了所有人的信息,不是不信,而是不愿也不敢相信。
她真的怕了,怕自己再一次动摇,再一次受伤。
她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都在警惕那颗心的出现,她不断巩固着心墙,靠忙碌的学习让自己无法分心,无暇去想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
直到她收到了冯欣发来的那个女人的体检报告,还告诉她,要分手就回来把话说清楚,别再折磨那个女人,否则她一定会后悔。
神经开始不自觉地紧绷,却有慌乱将头皮胀得发麻,她紧张地查看着一项项即将偏离正常范围的数值,在看到诊断结果里的营养不良,贫血,轻度厌食症等字眼时,她瞬间被如巨浪般翻涌的酸楚淹没,掀翻了她自认为坚如磐石的心墙。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又像当初自顾自地斩断迷恋时一样错过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折磨那个女人至此?是对她离开的愧疚还是她本身?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也问那个女人。擦去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看着不知何时订好的机票,她忽然想起了往事,想命运对她的捉弄依旧没有结束,想那个女人带给她的劫难仍在进行。
她早该想到的,早在她抵达美国而那个女人前往了德国时便该想到的。
坐上归国的飞机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她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来。
她这次回来是因为她所翻译的吕贝克教授的书和她自己编纂的书籍都要在国内出版,还要接受医学杂志的采访。
她的论文得了奖,她要回来领奖。她最尊敬的老师同时也是她的大学教授联系了她,问她是否愿意回学校讲课。
冯院长也联系了她,其实她的档案一直都留在悸城医院,处于停薪留职的状态,冯院长问她是否还愿意回悸城医院工作。
悸城医院终于将心胸外科划分,分成了胸外科和心脏外科,两个科室的大主任每天都为争人吵得不可开交,都希望她能回来。
同时悸城国际医院的心脏外科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问她是否愿意跳槽。
她给自己找足了回来的借口,为借口赚足了面子,她是回来做选择的,再不是被人挑选。
可看着自己那只被动了手脚的情人桥,她嘲笑自己蠢透了,她根本忘不掉那个女人。
她回来就是想确认,到底是什么在折磨那个女人。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再见那个女人的心理准备,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更没有想好再见面时,她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所以在没有做好准备前,她严禁陆锋,苏蓉和冯欣告诉那个女人她回来的消息,却不想被最信任的朋友出卖了。
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她彻底慌了,大脑一片空白,心却霎时被那消瘦到不成人形的身影,被那憔悴的面容,凹陷的脸颊和眼眶箍紧,勒得她生疼,疼的不敢再看,疼的快要窒息。
她很想立刻冲上去问问那个笨女人,三十几岁的人了,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她临走前明明说过要她照顾好自己。
可转瞬她又想,这女人什么时候真的听过她的话呢。
自尊在说算了吧,你没那么重要,别再自作多情了。
理智在说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她面带微笑,缓缓走向了那个让她伤透了心却怎么也忘不掉的女人,她的每一步都踩在那颗没出息的心上,让她不要说'你瘦了',不要问'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自己',不要说任何没出息的话。
她用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命令自己清醒,不要丢了体面,她站定在那个女人的前面,在心里悄悄唤着那个不敢想,不敢提,却在每一个夜晚不受控制地思念了千万遍的名字,然后将那些思念伪装成体面,总结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