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长有点懵。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点名的人。
按照惯例，公检法都参加的会议，一般会按诉讼流程，先由公安机关介绍案情以及侦破过程，发表初步的处理意见；再由检察机关进一步结合在案证据进行定性、分析、论证，提出补充完善证据链的要求，并发表是否批捕、起诉以及如何量刑的意见；最后，法院才会接过这根接力棒。
毕竟法院的位置摆在那——在诉讼中，它是最后一道关口，在法庭上，它处于居中裁判的位置——所有的判决，不管是刑事还是民事，它都要听过原被告、控辩双方的充分论证后，才会做出。
所以，不仅是李院长懵、莫庭长懵，就连公安和检察院的同仁们，也都没有料到，这次案情会商，最先发言的竟然会是法院。
好在，李院长和赵检一样，都是办案一线出身，又主管刑庭多年，业务问题难不倒他。
眼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投来，李院长当机立断，迅速调整情绪，把懵逼转为皱眉沉思。
三秒钟后，他给出答案。
“杨主任，是这样的，按照刑诉法的规定，所有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死刑的案件，应由中院管辖。A县法院只是基层法院，在没有见到案卷材料、证据，仅听案情汇报的情况下，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杨主任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神情不悦地盯着李院长：“也就是说，张青能不能判死刑，A县法院说了不算？”
李院长好脾气地解释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判死刑，得综合研判、审慎分析，不能草率下定论......”
“行了！”
杨主任毫不客气地打断李院长：“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场面话就不用说了，说到底，法院是怕担责任罢了，什么审慎分析？
张青杀人时，她综合研判了吗？她慎重考虑了吗？她经过了什么审批程序了吗？还不是想杀就杀？你这就是在踢皮球，没有担当精神，这才导致诸如此类的恶性案件屡禁不止......”
白晓薇始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案件记录本，听到杨主任的说法，秀眉轻蹙，心里有些堵。
“杨主任......”
“杨主任......”
异口同声两道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李院长的，一个是对面莫庭长的。
白晓薇抬眸，看向满头银白的莫庭长——这个常年奋战在一线，明明快要退休，却干劲不输年轻人的刑庭庭长，总是用他敬业的态度、专业又渊博的知识、耿直的个性影响着许许多多的法律人。
杨主任看向莫庭长：“你是谁？”
李院长抢先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法院刑庭庭长莫心远。”
他看向莫庭长：“老莫，你有什么意见，说出来大家交流一下。”
杨主任听到莫庭长的身份，不悦的神情微敛，上下打量莫庭长后，笑着开口：“对对对，专业问题还得问专业人士，那么，请问莫庭长，张青能判死刑吗？”
这是说李院长不专业？
白晓薇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后，相熟的人纷纷交换起了眼神。
莫庭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神情肃然又一字一顿道：“办案讲究证据，所有的结论，都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说句不该说的，今天这个案情会商，身为法官，本就不应参加，不是怕担责任，而是杜绝先入为主、未审先判。”
听着莫庭长的话，杨主任的笑容越来越淡。
他眼神犀利地看着莫庭长：“莫庭长是什么意思？”
莫庭长与他对视：“我的意思很明白，法院连参加这样的会商都不应该，更遑论说什么判不判死刑？简直荒谬！”
杨主任声音严厉，语气中满是兴师问罪的意味：“李院长，你们法院是什么意思？”
不等李院长开口，莫庭长直接回怼：“司法独立，就算杨主任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能把手伸的太长。”
“你——”杨主任怒拍了下桌子，“你简直反了！你等着，我现在就联系纪委，给你处分。”
莫庭长慢慢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笔和本，收拾完后，他扫视一圈，神情倨傲：“请便。”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清高孤傲的背影。
白晓薇在心里默默给莫庭长竖起了大拇指——莫庭长，吾辈楷模！
“反了反了！”
杨主任何曾被人这么下面子，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简直是怒发冲冠，他不停地拍着桌子，要求李院长必须给他个说法。
李院长虽然看不上杨主任的做派，但他身为法院领导，是要考虑和顾全大局的，行事自是不能任性。
然而，要让他昧着良心处罚莫庭长，他也是做不到的。
一时间，只能不停替莫庭长赔礼道歉。
但杨主任却是不依不饶，不处罚莫庭长不罢休，急得李院长额头汗都冒出来了。
“杨主任别动怒。”
就在这时，赵检沉稳的声音响起在会议室，拯救李院长于进退两难间。
李院长感激地看了赵检一眼，赵检没有看他，只温和地看着杨主任：“今天既然是案情会商，那么自然要听听三家意见，杨主任怎么能厚此薄彼，只重视法院一家意见呢？”
杨主任好似这才注意到赵检一般，他的左手边是李院长，右手边是徐局，赵检坐在离他较远的位置。
“赵检，”杨主任神情仍旧带着愠怒，语气并不好，“法院说什么要杜绝先入为主、未审先判，你们检察院有没有这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