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餐时间还有些许空隙,冬日的暖阳慵懒地洒落在大地上,虽已至公历 12 月底,中午的温度却依旧徘徊在十几度,丝毫没有要变天的迹象。刘正茂因要在办公室守着电话值班,而陈芳也在翘首以盼学校来拉猪肉的汽车,于是大家便只能暂且坐在办公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小刘啊,你们大队那个销售主管跑到我们单位,说你要盖房子,打着这个旗号从我们那儿拉走了好多废钢筋和建材呢。你这房子现在到底建到啥程度啦?”甘桂军突然想起这事,满脸关切地问道。
上官义也跟着附和道:“那个刘子光啊,可真是紧紧贴着你帮忙呢,也跑到我们单位去要材料。我们单位一辆少了一个轮子的手推翻斗车,就这么被他瞧见后,直接给拉走了。”
提及刘子光,陈芳的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愤愤然,说道:“这小子简直跟土匪似的。我当时让他去学校仓库看看,要是有学校不要且小刘建房能用得上的废料,就清理出来带走。可倒好,他跟保管员讲是我让他去仓库找货的,还私下给保管员塞了两包烟,然后就不管好坏,拉走了一拖拉机的物资。尤其是那些玻璃,那可是学校教室更换用的备品啊,他硬生生拉走了半个立方。等保管员跟我汇报的时候,我都不好批评他,只能自己认下这个事儿,背这个锅了。”
刘正茂听闻陈芳如此讲述,也觉得刘子光此举确实有些过分了,脸上满是歉意地说道:“陈处,实在不好意思,我在这儿给您赔礼了。下午我就安排拖拉机把那些玻璃给您送回去。”
“别,你可别害我。你要是送过去,我又得费一番周折找托词解释。本来这事儿都已经处理好了,要是再重新来一遍,你这是怕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陈芳赶忙阻止。她心里清楚,自己作为后勤处长,这点玻璃的事儿还能勉强敷衍过去,要是再送回去,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为了化解刘正茂的尴尬,甘桂军笑着打圆场道:“你们也是的,大家都知道小刘打算在农村扎根,就该主动送些建材过来嘛,还非得等他派人上门去要。你看我,就主动把厂里不用的物资都集中起来,然后派车送过来了。”
这话一出,刘正茂愈发觉得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干笑着说道:“各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对我关照得无微不至,这份情谊我都深深记在心里。以后要是各位有什么需求,只要跟我讲一声,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起与刘正茂的私人关系,上官义自觉比不上其他三人。其实,他心里也一直盘算着搞个小卖部,可即便真搞起来了,却苦于没有进货渠道。私下里,上官义曾向吴泽林打听过,得知汽动小卖部的货源,全是依靠刘正茂的关系才搞定的。此刻,大家闲聊到刘正茂盖房子的事儿,上官义便想着借此机会拉近与刘正茂的关系,于是开口说道:“小刘队长,你盖房子这事儿,要是有啥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其实,刘正茂心里一直憋着一件事,早就想讲出来了,只是刚才话到嘴边,恰好陈芳先说起刘子光强拉材料的事儿,他便只能硬生生地把话又憋了回去。如今上官义给了个台阶,刘正茂顺势而下,赶忙问道:“上官处长,您知道电石灯吗?”
“就是用电石和水做原料的那种灯吧?我们厂好多职工自己做了放在家里用呢。怎么,你想要?”上官义疑惑地问道。
在 1970 年代,由于国家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城市居民家庭停电乃是家常便饭。有工人偶然发现碳化钙(电石)与水相互作用会产生乙炔,进而可以做成灯用于照明。于是,便有心灵手巧的技工利用厂家的材料制作出电石灯,放在家中照明,后来这种灯便逐渐流传开来。
“我们这儿一到晚上,基本上就没有照明电了。我想着要是能用电石灯在宅基地上照明,晚上守材料也能方便许多。”刘正茂向上官义解释道。
“包在我身上,你要几个?”上官义赶忙抓住这个机会,豪爽地说道。
刘正茂在心里暗自估算了一下,看着上官义说道:“二十个,差不多应该够了吧。”
原本,上官义以为刘正茂只是自己家用,心想能要五个就顶天了,万没想到刘正茂一开口就要二十个。这突如其来的数字让他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刘正茂之所以要二十个,是把学校老师,还有老王、序伢子、鹿青、洪胜等人全都考虑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义才咬咬牙,狠心地答道:“没问题,我让车间去做,做好了就打电话通知你过来拿。”
“太感谢上官处长了,您可真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得多敬您两杯酒。”刘正茂带着几分俏皮地笑着感谢道。
时间悄然来到 11:40,古大仲和马会计都还未返回办公室。刘正茂正准备带着甘桂军等人前往老王家吃饭,大家刚起身朝着办公室外走去,便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刘正茂下意识地以为是鹿青中午拉砖散工后在停车。
陈芳听到声音后,快速走到大队院子门口查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对刘正茂说道:“小刘,我们学校的车来啦。我带司机去养殖场装猪肉,正好搭车回学校,就不去你家吃饭了。”
“陈处,这都到饭点了,要不叫上司机一起吃了饭再装货呗。”刘正茂客气地挽留着。
陈芳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说道:“这天儿温度太高了,我早点把猪肉拉回学校,好早点分给教职工,他们今天带回家还能腌起来。”
刘正茂心中清楚,按照自己前世记忆中的印象,今年春节前应该会有一场波及中南几省的极端暴雪天气。可现实却仿佛在跟他开玩笑,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变天的迹象。
陈芳因有正事在身,执意要走,刘正茂也不好强行挽留。几个人便帮忙把她骑来的自行车搬到汽车货箱里,随后陈芳便跟着车离开了。
中午时分,在老王家,尚未离去的三位处长,加上老王、肖长民、牛炼钢,在刘子光的陪同下,就着武齐悦送来的满满一面盆卤菜,尽情享用起来。两瓶丰收白酒,也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被痛快地喝光。
喝酒的主力自然是三位处长和刘子光。
肖长民和牛炼钢下午还需要担任司机,虽说心里痒痒的很想喝酒,但在刘正茂的提醒下,也只能无奈地各自喝了一杯,便乖乖放下酒杯吃饭。
老王则以上午班为由,同样只喝了一杯就放下了杯子。甘桂军他们并不知道老王的真实身份,不然恐怕也不敢如此毫无顾忌地放量畅饮。刘正茂和冯婷都以酒量不佳为借口,压根儿就没端起酒杯。
甘桂军对卤菜的味道赞不绝口,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口吃着卤猪头肉,对刘正茂说道:“小刘啊,明、后天上午杀的猪都给我们厂,猪下水和内脏也都照这样帮我卤好。我让厂食堂给职工们加个菜,也让他们尝尝这鲜美的卤味。”
上官义也在一旁附和道:“这想法不错,那我也让我们厂食堂加个菜。”
满满一面盆卤菜,再加上序伢子精心炒制的几个小菜,两瓶白酒,让所有人都吃得大快朵颐,心满意足。午饭后,甘桂军和上官义骑着自行车返回单位,吴泽林则留下来等待汽动厂的货车来拉猪肉和卤好的猪下水。
序伢子在饭后,悄悄地跟老王等人说道,晚餐换地方了,改在自己家做饭,还特意叮嘱老王、冯婷、刘子光以及三位开车的司机,晚上都去自己家里吃晚饭。
老王家的面积有限,刘正茂便带着吴泽林来到大队办公室喝茶。屋内透着丝丝凉意,刘正茂心想中午应该不会有人来办公室,便搬两张靠椅到外面,与吴泽林一同坐在办公室外晒太阳。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无比惬意和舒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中,吴泽林竟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间,刘正茂感觉有人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同时耳边传来一阵低声细语:“刘知青,副大队长。”
刘正茂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去,恰好是太阳的方向,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耀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本能地抬手遮挡阳光,待适应了一会儿后,才看清原来是张南北在叫自己。
“张医生,有什么事吗?”刘正茂揉了揉眼睛问道。
张南北回答道:“公社卫生院谷院长找你有事。”
“谷院长?”刘正茂刚从瞌睡中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地顺口疑惑问道。
“刘副大队长,我们没见过面,今天我特意来找你的。”从张南北身后传来一个生硬且带着几分不悦的女声,仅仅从声音上,刘正茂就隐隐感觉来者不善。
刘正茂瞬间清醒过来,赶忙站起身,只见张南北身后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位看上去年龄在四十多岁左右。刘正茂脸上迅速堆满笑容,并伸出双手,准备与这位年龄稍大的女人握手,嘴里还客气地说道:“谷院长莅临大队指导工作,真是欢迎、欢迎啊!”
然而,那人却丝毫不给刘正茂面子,冷着脸说道:“刘副大队长,我们到办公室里说吧。”
吴泽林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刘正茂吃瘪,心里不禁对公社卫生院的这位谷院长有些不爽。他故意睁开眼睛,问道:“刘队长,这几位是?”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汽动厂的吴泽林处长,这位是……”刘正茂介绍到谷院长这边时,突然停顿了一下,他心里拿不准这位年龄大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谷院长。
张南北见状,赶忙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公社卫生院的谷院长,她的医术在县里那都是颇有名气的,这位是陈爱莲医生。”
听闻刘正茂介绍吴泽林是处长,谷院长顿时一脸惊愕,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与县领导同级别的大干部,竟然会悠闲地和刘正茂坐在办公室外晒太阳。她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对着吴泽林说道:“吴领导,真是幸会幸会啊!”
吴泽林却根本不搭理她,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转头对刘正茂说道:“小刘,我出去走走,你先忙吧。”说完,看都没看谷院长一眼,便径直走出了大队部院子。
谷院长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位谷院长是前几年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在学校时成绩就普普通通。毕业时,由于成绩的缘故,被分配到了粮山公社卫生院。后来通过家里的一番运作,仅仅用了几年时间,就坐上了卫生院长的位置。
在卫生院里,她向来是说一不二,搞“一言堂”,任何人都不敢违抗她的命令。除了她是正规学校毕业之外,卫生院其他医生大多是通过师傅带徒弟的模式培养出来的。她虽然医疗经验可能比不上一些老医生,但仗着自己学历高,便时常看不起同事。
前年,卫校毕业的陈爱莲被分配到卫生院,谷院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于是在分配工作时,故意将陈爱莲安排在了妇产科。平日里,还总是在同事面前故意刁难陈爱莲,让她难堪。同事们见陈爱莲不受待见,在谷院长的威严之下,也都不敢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昨天下午,陈爱莲突然找到谷院长,说自己想要调到樟木大队去,恳请谷院长高抬贵手放行。谷院长问明缘由后,觉得樟木大队的副大队长刘正茂居然不跟自己商量,就直接从公社卫生院挖人,这分明是轻视自己这个院长,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趁着午休时间,谷院长便带上陈爱莲找到了张南北家。一到张家,就先把张南北训斥了一顿。张南北哪敢得罪谷院长,只好无奈地把她们带到大队部,让刘正茂去和谷院长理论。
谁承想半路上杀出个吴处长,让谷院长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谷院长满心恼怒,独自走进办公室,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找了张板凳坐下。
刘正茂搬着两张椅子走进来,还没来得及把椅子放到地上,谷院长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刘副大队长,是谁给你的权力,不跟我商量,就擅自从卫生院调人?”
刘正茂心里清楚谷院长来者不善,却没想到她如此直接。他轻轻将两张椅子摆放好,这才抬起头,笑着说道:“谷院长,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在这儿给您赔礼道歉了。但还是希望谷院长能够支持我们樟木大队的新农村建设,借调陈医生来大队卫生院工作。”
“你们区区一个大队而已,有个卫生室就足够了,还搞什么卫生院?谁批准的?”谷院长见刘正茂认错,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得理不饶人,开始胡乱指责起来。
同样,看到刘正茂认怂,陈爱莲深知谷院长的性格,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失落,觉得自己恐怕没机会调到樟木这边来了。
张南北平日里在工作中,经常需要去公社卫生院领药,他最不喜欢谷院长这种强势且蛮不讲理的女人,平时无理都要搅三分,如今占着理,更是不知道会怎么胡搅蛮缠。他心里很替刘正茂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