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而行,越是接近北地,途中景色也越发的开始显得苍凉。
尽管百姓畏惧大军行迹,但还是有些人躲闪不及的被远远撞见,或拖家带口,或孤身一人,但脸上的神色都是同一种的冷漠跟痛苦。
冷漠,是对这个世道的无能为力,是对生命逝去的见惯不惯;
至于痛苦,那是藏在心底里最不愿回想的东西。
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那蜷缩着发出一两声如幼兽般无力的悲腔。
不过这些人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此时此刻还活着,哪怕是行尸走肉般的存在,但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瞧瞧在那泥土中被蛆虫腐蚀的尸体吧,瞧瞧在那河涧里苍白发臭的尸体吧,瞧瞧那无处安放只能随意刨了个坑埋葬的尸体吧……
活着,总是不幸中的……那一点幸吧……
随着进入兖州境内,这里的场景越发的凄凉,除了洪涝之外,更是因为这一年内因为刘岱的暴毙,此地群龙无首而越发的震荡不安。
昔日刘岱手下各大将领相互攻伐,受苦的自然又是那些没有抵抗能力的无辜百姓,浮尸千里历历在目,寸草不生更是触目惊心。
太子刘辩久在深宫,虽然也知晓民间疾苦,但那毕竟只是留在书本上,他人的言语上,哪怕是在帝都郊外偶尔遇见,那也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冰山一角,只能给他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却没有这一路上来的那么直白跟骇人。
突然,前方传来阵阵骚乱,显然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纵然西园军乃是新进建立的兵马,但毕竟也算是各部精锐之士,若不是遇到了极可怕的事情,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在太子跟前如此失态。
不一会儿,那先锋将领鲍忠,王凌二人驰马而来面见刘辩。
刘辩问道:“两位将军,前方出了何事?”
王凌二人对视一眼后,道:“禀告殿下,前方沿河出现大量浮尸,因桥梁柱桩拦阻,故而引得军士喧哗,并不是什么大事。”
“浮尸?”
刘辩眉头一皱,心里隐隐的闪过几分不安,忙道:“有多少浮尸在前?”
王凌答道:“大约……大约在数百具吧……”
刘辩闻言,凄上心头,欲亲自前往观望。
“万万不可……”,王凌见状,忙道:“殿下,你乃千金之躯,岂可亲临那等污浊之地?”
那鲍忠紧接着说道:“王将军说的是……何况此时虽然气候不曾回暖,但那浮尸沉于水中多日,其状已是不堪入目,更有重重臭气盘桓周围,万请殿下保重贵体不可轻涉。”
因听得王凌二人说话,刘辩身边的小黄门们本着自身责任,也是尽数开口劝说。
尤其是那心腹曹云更是小脸惨白,忙道:“殿下,赈灾大事要紧,咱们越是早一些赶往冀州等地,这样百姓就越是受损的少些,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此时司马睿,陈到等人因已是西园校尉,故而皆在外头领兵,所以在刘辩身边并无可以商议之人。
他内心里是想去瞧瞧那前方沿河到底是个什么景象,但在旁人的劝说下又不可抑制的生出些恐惧来,故而一时踟蹰不定。
谁知就在此时,又有快马驰来相告,大呼道:“殿下,殿下……陈到将军特令小的禀告殿下,上军校尉司马睿一部下河抢捞浮尸,一时阻碍大军前行,引起别部将士不满,此时已是两项对峙。”
一听事关司马睿,刘辩顿时神色一变,破口说道:“怎会这样?”
一旁的曹云双目一眯,细声说道:“怕是有人担虑司马校尉此举收买人心,故而借题发挥不欲其独行,以便将他孤立于西园军中。”
刘辩不及细想,出于对曹云跟司马睿的信任,当下已然生出几分焦虑,喝道:“还等什么,随本宫去瞧瞧……”
曹云应道:“诺,起驾……”
此时这太子身边的小宦官,也不顾忌那江河中的浮尸是否会冲撞了刘辩的千金之躯,只觉得自己一个世人眼里的“残缺之人”,若是能够跟将来太子跟前的心腹结上几分“善缘”,那么至今暗里明里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至于如张绣等人的显赫出身……哼哼……又何曾瞧得起他们这些阉人?
——可恶!
思虑间,刘辩的车驾火速排众而前,来到行军前锋,果见烽火相对,心急之余扫视众人又不见司马睿,竟不顾身份的高喝起来:“司马睿,你在哪?”
曹云等侍奉的小黄门见状,也尖着嗓子一齐叫唤,一时间竟冲淡了两军对峙的紧张气氛。
身后的鲍忠,王凌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砍出了浓浓的忌惮。
场中将士碍着太子威势而不得异动,只能将这古怪而又滑稽的一幕憋在心头,却人人生出一股念头:这司马睿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当今储君如此挂心?
诸人越是思虑,便对司马睿其人又多了几分顾忌跟好奇!
不一会儿,江河之中又有人捞上浮尸。
其中一人正是司马睿。
只见他的怀里也抱着具惨死的百姓尸体,对那惨白恐怖的面貌和令人作呕的恶臭混不在意,唯有眉宇间神色悲切痛彻。
那是一具衣衫破碎的女尸,裸出的皮肤已是惨白发硬,但怀里却紧紧的拥抱着另一具小小的婴尸,哪怕在生离死别的那一刻也不愿分开,愿在黄泉路上相伴相互。
然而对于司马睿而言,这一幕却是如尖刀锐剑一般刺痛着他的心——他不知这对母女生前遭遇了什么,他不知这北地还有多少像这样的难民,他更不知人命为何会卑微渺小到这个地步,只觉得瞧着这对不知名的母女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苍天,你为何如此不公啊!
司马睿沉默着一步一步从江河中走来,浑身刺骨的寒意涌起不止,无视周围的一切而是将那对母女轻轻的放在地上,沉默似水。
同一时间,那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刘辩,在瞧着司马睿的一举一动后,心里竟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任重而道远,这大汉的天下,这万千的百姓,本宫真的有能力一肩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