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厮将写好的东西送出去之后,殷颢便一直在房里打转。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有冲击力,他直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想必祖父和大哥以为他去薛府,肯定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书房说话。
祖父竟然是庆王的人!大哥也是!
全家就只有他傻啦吧唧地被蒙在鼓里!
殷颢心乱如麻,一直走到腿都酸了才一屁股坐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祖父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祖父和庆王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当年先帝晚年,庆王与瑞王夺嫡之时,祖父和大哥就已经悄悄站队了么?
这件事竟然没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这么久了,连他这个自家人都毫不知情。
其实对于殷颢来说,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跟他毛关系都没有。
以殷建东的老奸巨猾,估计不管谁坐上皇位,他也依旧能够保证殷家屹立不倒,之后再由殷熠接班。
只要殷颢自己不作死,完全可以尽享荣华地过一辈子。
但是庆王是害承哥一家的罪魁祸首,承哥虽然没说,但他明白,以承哥的性格,他是一定会亲手报仇的。
然而祖父和大哥却会把朝廷的动态传给庆王知道……
庆王身在蓉城,本来就已经占据了地利,如今又跟西夏联手,再加上有人通风报信……承哥就算是李卫公转世,怕是也难获胜。
殷颢坐在房中,陷入天人交战。
一边是自己的血亲骨肉,一边是从小当做亲兄长看待的薛承。
虽然他一直祈祷让薛承余生能够平安顺遂,但这边却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家人,倘若他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家里人肯定要受到牵连。
而且当初瑞王和庆王是夺嫡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祖父一把年纪了还私下站队,难道还能是为了自己?定然是为了给大哥和他今后铺路。
殷颢反复给祖父找着理由,心里却还是慌得不行。
他甚至荒唐地想,能不能把承哥也拉倒跟自家一个阵营中来。
但是很快他就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子进水了么?想什么呢?
承哥跟庆王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承哥怎么可能改变阵营。
要不就劝说祖父和大哥不要再跟着庆王了,说不定可以将功补过?
紧接着又急忙否认了这个想法,这怎么可能!
听刚才祖父和大哥的谈话,他们跟庆王的联系估计已经很久了,牵扯其中太深,根本已经无法安然抽身……
殷颢在房里煎熬地胡思乱想,心里彻底搅成一团乱麻。
直到堂屋的座钟发出整点的报时声,才把殷颢从发呆中惊醒,想着与其呆在家里发愁,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换了身衣裳出门,压根儿没发现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殷颢出门直奔白府,把白绪宁叫出来,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直接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上来,不要一壶,要一坛!”
白绪宁闻言吓了一跳,忙叫住小二又点了几个下酒菜,待人出去之后才问:“颢哥,你这是怎么了?来这儿吃饭还不如去初味轩呢,听说那边过年又上新菜品了……”
“去什么初味轩!”殷颢脸色一沉,他本来就是想出来散心的,此时跟自家和薛承有关的事儿,他都不想听到。
白绪宁见状立刻想起来,前两天殷颢提起来过,他今日要去薛府送年礼,登时露出忿忿的神色问:“不会吧,薛承当真这么小气?你都已经给夏娘子赔礼道歉了,还亲自登门去送年礼,他还不理你?也太过分了吧!”
没成想殷颢却摇头道:“跟承哥没关系,承哥已经原谅我了,我们上午聊得挺好,他原本还说留我吃午饭来着,不过他衙门临时有急事找他,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下白绪宁也摸不着头脑了,又猜测道:“又被你大哥训了?”
一听到大哥,殷颢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明显又沉下去了几分。
白绪宁以为自己猜对了,心下稍松,殷颢跟他大哥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站在外人角度看,不过是两个人互相有心结没有解开罢了。
“你大哥就是那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眼瞅就要过年了,为了这事儿生气不值当的。”
若是往常,殷颢就该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起自家大哥的各种虚伪和让他不舒服的地方了。
今日却十分反常,他只长长叹了口气道:“唉,你不懂,我……算了,是兄弟就好好陪我喝一顿,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很快,酒菜都上桌了,殷颢菜一口也不动,只端着酒盅,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嫌不过瘾,干脆抄起酒壶开始对嘴灌。
白绪宁对殷颢的酒量有数,被他这般不要命的喝法吓得不轻,连声劝阻,却丝毫不起作用。
二人在酒楼雅间一直待到入夜,殷颢喝了吐、吐了又喝地已经折腾了好几回,此时坐在窗边,手里还拎着酒壶,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道是醉还是醒。
“颢哥,喝碗醒酒汤吧,不然明早你肯定得难受死。”
殷颢摆摆手道:“我没醉,没事的,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回家吧,年后得空再找你出来玩。”
白绪宁不放心,一路把他送到侯府后门处才离开。
不料殷颢却并没下车,反倒吩咐车夫:“掉头,去薛府。”
车夫闻言十分诧异地问:“二爷,这都大半夜了,薛府肯定早就关门落锁了,薛将军估计也早就歇下了。而且您今个儿喝得不少,不如咱先回家休息,明个儿小的早早把车马备好再送您去薛府可好?”
殷颢摇头道:“我不找承哥,我就、就是过去一趟……你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的!”
车夫无奈,只得听命行事,调转车头驾驶马车将殷颢送到薛府。
殷颢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醉眼朦胧地看着大门上方写着薛府两个字的匾额,满口满心的苦涩。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承哥,对不起,我只有祖父和大哥两个亲人了,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我就只有对不住你了……”
殷颢恨不得扑到门上大哭一场,更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有听到书房内的那些话,就不用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就在他望着薛府大门愁肠百结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声音:“你果然还是来找薛承了!”
“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