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剑谷石峰如剑,作为试剑大会的举办之地,此处完全称得上是今日之乱的开端。
而此时木青他们站在其中一处平台上,也正见证着乱象的结尾。
木青从天上汹涌堆叠的劫云上收回视线,好奇道:“今日的因果也能算在剑圣头上?”
“对。”
方钧轻轻点头,看着劫云下方的白客,说道:“从白首带走剑经和斩兵剑开始,他们就承担起了这份因果。”
“师父早就窥见,斩兵剑内那道被封印的灵韵会成长起来。”
木青皱眉:“没有解决办法?”
“怎么没有?”方钧寻找起被白客轰飞的陆台,“若能勘破剑经,自然能够镇压斩兵剑内新诞生的真灵,哪怕是魔胎也无妨。”
“归根到底还是师父高估了后世剑修的能力,已经极少有人能够合道圆满。”
木青回想起不久前的画面,点点头,方钧在很早之间就谈起过剑经和斩兵剑之间存在羁绊,陆台算是真正践行了这种羁绊。
但木青看着方钧的眼神好奇不减:“抹除剑傀印记遇到了什么麻烦竟然耽搁这么久?“
方钧没有找到陆台,收回视线望着白客,“这老家伙陷入坐忘的时间太久,等我找到的意识,他还不愿意配合我。”
木青挑眉。
方钧已经解释起来:“白客修习的剑鬼之法已经大成,在发现徒弟陆台的异样后主动接近剑鬼,让剑鬼给他种下剑傀印记。”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剑鬼之法镇压剑鬼。剑鬼也不傻,借着剑经,反倒让他剑心失守,白客未能达成目的,反倒被剑鬼控制。”
“不过他确实牵制住了剑鬼,为陆台争取了时间。”
木青诧异地望着天上那道身影,若有所思:“所以你要助他,他反而拒绝。”
方钧提起此事也有些暗恼,毕竟剑宗现在的情形他看得见,“他陷入坐忘不愿主动醒来,我想要抹除剑傀印记极难。”
“后来形势则又完全翻转过来。天劫出现,他从坐忘状态中清醒,便想要冲出来。”
木青看着方钧的脸,“你施加了封印?”
方钧不以为意,“仙道贵生,他和剑鬼的关系太复杂,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我无法判断他出来后还会不会保持初心。”
“既然陆台已经能够解决剑鬼,我自然不愿意再横生枝节。”
方钧作为真灵之属,连他都无法确定白客出来后是帮剑鬼还是帮陆台,木青扪心自问,换成他,恐怕是选择接受陆台和剑鬼同归于尽的结果。
不管是方钧还是他,之于剑宗依旧是外人。
“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了注意?”
“为什么?”
方钧一愣,微微眯眼,缓声道:“白客问我,今后的剑道便该止步于此了吗?”
“我那时候才开始想一件事,师父留下剑经,留下剑道最后那一页,真的只为让剑道顶峰都是同一种风景?”
“师父不是那样的人。那虚无的背后又是什么?”
木青若有所思:“陆宗主堪破了虚无。”
“是的。”方钧说道:“他以怒制剑,看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风景。因为有陆台的例子,所以我认为每个能够有机会走到剑道顶峰的人所看到的景色该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师父真正想要告诉后世剑修的是什么呢?”
“陆台清楚,但他的答案或许也只适合他。”
方钧自问自答,说到最后脸上的神色郑重了许多:“我想起了师父离开之前对我的叮嘱,他告诉我,若一辈子学他,那永远超不过他。”
木青陷入沉思。
一旁的叶青羽有所触动,说道:“道友能够在圣渊山遗迹待上千万年,心思极静,却一直未能圆满境界,确实该跳出来,放下过去的身份。”
“忘记过去?”方钧皱眉。
“放下过去的身份,不代表忘记过去。”叶青羽和溪川相视一笑,正色道:“对于我辈剑修来说,哪怕是剑圣的传承也无法助我们登上绝顶。”
“道友出身圣渊山嫡系,想要突破,或许更应该放下过去的身份,才能跳出老路,不然哪怕你日后一次次直面剑经最后一页所展现的虚无,你也无法堪破。”
木青看着方钧,他还记得方钧主动要求接触斩兵剑时提到的情况,说道:“你当初就说过和斩兵剑接触能够助你恢复记忆,不知道你还记起了什么?”
“……有。”
方钧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召唤出那道熟悉的剑胚,说道:“这道剑胚由师父亲手打造,虽然取自先天道石,是我本体的一部分,确实师父磨练出来给斩兵剑作剑鞘的。”
木青豁然抬头。
“轰隆——”
突然,高天响起一道惊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白客头顶的劫雷已经积蓄完成,准备降下劫雷,而白客的手中,到现在都还握着那道天罚之剑。
方钧说道:“我最后没再阻拦他,有我自己的私心,我想看看陆台如果不死,今后的剑道会是什么样子,另外,如果白客还是和剑鬼狼狈为奸,那就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白首当年带走剑经和斩兵剑的因果,既落在剑宗众人头上,也有我的一份。”
方钧话音落下时,一道粗大的劫雷轰然落下,吞噬了白客的身影,须臾,一道剑气破开劫雷,直冲劫云深处,劫云激荡,万雷齐落。
这一瞬间,天劫的威力迅速攀升至绝颠。
在木青他们坦诚交谈时,另一边,有人已经寻找到了陆台。
“我带你离开。”
“……”
周筠扳开陆台的嘴唇,给他喂下一枚极其珍稀的丹药,顾不上压制体内不稳的气息,便出手替陆台化开丹药的灵力,凝眉道:“就算是你是为了他们好,但死了这么多人,总有人承担责任,你是宗主,逃不开的。”
陆台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睁开眼睛望着天空,看着涌动的劫云,说道:“我没想过逃。”
周筠既难受又生气,“不值得,他们就不值得。”
陆台说道:“我告诉藏剑长老我要除掉剑鬼,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还能为了什么?我说过他们不值得。而且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周筠坚持道。
陆台说道:“师父对我有恩,师妹对我有意,我很喜欢以前他们叫我大师兄,从当上这个宗主起,就没一天开心过。”
周筠目光微垂;“……所以你喜欢方清雪,你要恨我就恨我吧,我确实在北荒布置了一个遗迹。”
陆台视线微转,“剑鬼冒充我答应了你什么?”
周筠说道:“它答应我不会做剑宗宗主,只要不做宗主,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反对。”
陆台微微眯眼:“剑鬼真该死啊!”
周筠关心则乱,还没有反应过来陆台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身后已经传来动静。
“是谁?”
周筠一脸警惕地转身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藏剑长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台,说道:“看来你还死不了。”
陆台缓缓坐起上半身,看着藏剑长老,问道:“风水轮流转,我要被关进剑狱多少年?”
藏剑长老摇摇头,身形一闪出现在陆台身前,取走陆台一直挂在腰间的宗主令牌,说道:“我会辞去静澜峰的峰主,你这宗主也当不成了,有什么看好的人没有?”
陆台闻言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回答道:“曼青和无名都可以,但他们还有些年轻,现在的话,简师妹很合适。”
藏剑长老眉头一皱,盯着陆台不说话。
陆台笑道:“简师妹做起来事来或许还会显得有些莽撞,但我们毕竟是剑道宗门,长老平时多担待一些就好。”
“你们师徒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藏剑长老收起令牌,转身欲走。
这一下不仅连周筠没想到,陆台也没料到,问道:“还没有商量好怎么处理我?不着急,可以先把我关进剑狱。”
藏剑长老停下脚步,背对着陆台说道:“你和你师父的性格如出一辙,从来都是想当然地觉得对别人好就去做。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道你心存死志,活着不好吗?”
藏剑长老轻叹道:“我也做错了,没有人背负这么多还能让剑宗有这么多年的平静,但你做到了,以至于让我觉得你的内心足够强大。”
“有太多遗憾。”陆台脸色如常,说道。
“遗憾是常态。”藏剑长老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无极剑宗的宗主,可以遵循自己的本心。”
陆台闭上眼睛,重新躺了回去。
藏剑长老笑了笑,临走之前对周筠说道:“剑鬼窥探过他的心思,所以它才会找上方清雪和你。”
周筠蓦然瞪大了眼睛,眉眼间的喜色还未散开又迅速消散,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陆台心中的痛苦和遗憾。
落剑谷多出了几道身影。
白荷一脸担忧地望着天空,劫雷已经把白客吞噬,她这个做女儿的什么也做不了。
“方前辈,师父到底和你如何商量的?”苏思问道。
方钧时刻调整着状态,闻言说道:“我替他改变了剑傀印记,让他不至于被剑鬼反制,不过以剑鬼的状态,也不可能反过来制住他。”
“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自然是他以身引劫,利用天劫将剑鬼的灵韵消磨殆尽,等到只剩下最后一道本源灵韵时,由我出手,彻底送剑鬼上路。”
“岂不是和师兄的计划没什么两样?”
“……是。”
本来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方钧主动问道:“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你们怎么做?”
苏思皱眉,认真道:“前辈已经知道我们的选择,我们可以因为反抗而死,也绝不会选择去牺牲谁。”
“那是他们主动牺牲的呢?”
“这……”
方钧说道:“这件事的因果你们已经知道了。白家从白首那里继承了宗主的身份却也继承了因果。不说白客,便是我,一辈子都走在同一条路上,突然有一天发现路的尽头没有自己期待的风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白荷说道:“父亲渡劫其实注定失败吗?”
“是。”方钧说道:“那怕不是今日,他从坐忘状态脱离,却未能寻找到自己的路,也已经注定是和今日同样的结果,区别只在于他可以在坐忘中多活十几年。”
几女显然不愿意接受方钧的这个说法。
方钧轻叹一声:“当然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成为剑鬼的宿主,二者共生,我之后也可以替你们祛除所有的剑傀印记。”
几女沉默无言。
她们亲眼看着长老弟子死在自己面前,剑鬼便是罪魁祸首,绝不同意剑鬼还活着。
方钧轻叹道:“白客和剑鬼之间的羁绊其实比剑鬼和陆台的要深许多,白客为了救陆台,付出了很多。”
“但也许陆台也不愿意接受,才会搞出现在这种局面。”
木青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在白客这件事情上他能做的其实很少,却不料方钧朝他看来,说道:“如果我一直待在外面,那么等白客脱离坐忘状态主动出来,那么白客很可能反抗不料剑鬼,直接成为剑鬼的宿主。”
“但现在白客已经有反抗的能力,我们可以多做一些尝试。”
木青问道:“什么尝试?”
方钧将剑胚递给木青,“白客逆行剑鬼之法,能够加速剑鬼灵身的崩解,而你可以借着我的力量将那些凶气转化为血气。”
“血气……”
木青微微挑眉,“然后再将血气逆转?”
“没错。”方钧说道:“你掌握的那门血肉和元神逆转的神通正好用在此处。”
木青惊奇道:“剑鬼已经将那些人炼化为血气,我还能复活?”
“只有你有这种能力。”剑鬼正色道:“它不可能这么快,而能够满足条件的,也得那些人还存在一道清醒自主意识,不然也复活不了人。”
木青握住剑胚,在白荷等女的注视下很自然地答应下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