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魏帝翻着奏折,忽问道:“怎么听说朕赐下的皇庄庄头竟然连周王都敢欺侮?”
闫国熹入阁做首辅多年,深得魏帝信任,内宫又有个做着皇位的妹子,况且太子地位稳固,周王不过是个毫无权势又病秧秧的皇子,不足为惧,因此言语之中不免便带了一二分轻慢出来:“听说周王殿下将皇庄的庄头派人送到了京兆衙门,实有些小题大作了。不忠心的奴才,关起门来惩治便是了,让不知道的人还当陛下赐的人不是好的。”顺便扣周王一顶小心眼的帽子。
若是以往,他这般善解人意的为魏帝的声名着想,总也能换一句“忠心”,但今日情形却有些不同。
魏帝听得他这话,不但未曾解颐,还猛的将手里的奏折拍到了案上:“周王才回京,竟然连下面奴才都敢欺侮他,这还是朕活着呢!要是待朕百年之后,是不是就更可以随意怠慢他了?”
闫国熹吓了一跳,不明白为着下面庄头糊弄周王,不过小事一桩,魏帝何必要发这么大的火?
他陪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周王殿下乃是皇子,是那庄头吃了猪油蒙了心,这才做出这等事情,别人何敢如此对周王殿下?!”
魏帝余怒未消,痛心疾首道:“当初派周王出使楚国,乃是迫不得已,局势如此。他为大魏立了大功,换得魏楚边境十六年太平,劳苦功高,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就有人欺上头来,可不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无能?”
闫国熹这下更不敢接话了,只能屈膝跪倒请罪。
魏帝这通火似乎也并不是朝着他发的,见他跪下请罪,又道:“朕也是一时有感而发,闫卿不必多想,快快起来。只是皇庄庄头敢糊弄周王,别人未尝没有这种心思。既然他们连朕的皇子都敢欺侮,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轻慢的下场了。”
闫国熹半句规劝都不敢,眼睁睁看着魏帝召人来拟旨,点了三百禁军归周王调派,将所有皇庄清查一遍。
潘良陪着周王在府中接旨之后,喜孜孜道:“这是陛下在给朝中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皇庄里敢有人糊弄王爷,王爷就能带兵抄了这些奴才的家。京郊的皇庄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十个,这件差使办下来也算是给王爷立威了。”他拊掌一笑:“这事说起来还是阿羽姑娘的功劳。”
崔晋唇边难得浮起一丝笑意:“本王早说过这是把好刀。”
潘良哈哈大乐:“她一个小丫头将皇庄的老滑头都差点吓哭了,没见吴意这几天都缩着不敢凑到王爷跟前来卖好了。”
崔晋嘴角笑意更浓。
周王府的大管家吴意当着周王的面,可劲为王庄头说好话,结果事实证明王庄头就是个欺上瞒下的狗奴才,周王派护卫亲自去皇庄里打听了一番,这才发现王庄头对下面种田的奴仆们敲骨吸髓,对上面主子能骗就骗,单从他住的院子里就搜出不少金银,他一个庄头还蓄着两名小妾,倒比周王这正经主子还懂得享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意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不敢往周王面前凑,而周王身边那些护卫们也各个跟煞神似的,深得周王爷真传,从来没个笑脸儿。唯一能搭得上话的也就是谢羽了。
王庄头下狱的第五天,周王奉旨查办各皇庄的第二天,吴大管事抱着个盒子,踅摸到了谢羽面前:“阿羽管事今儿闲着呢?”
谢羽本来会忙,周王召她过去,说要让她跟着潘良去查皇庄。
“你也知道,本王身体不好,父皇将这件差事交下来,本来也没指望着让本王办,只能指靠本王身边的人了。本王手底下也没几个人,你比潘先生还要懂这些民生庶物,能不能劳驾阿羽跟着潘先生去查一查?”
说的倒是客气,不过谢羽原本就没想过为周王府鞠躬尽瘁的效力,府里还能用心张罗张罗,是瞧在周王方归,王府里看着不成样子,下面人心涣散,各有各的算盘,真让她顶风辛苦出外差,她可不愿意。
她就是找个暂居的地儿观望程府的动静,这个人要是跟程彰有芥蒂那就更好了,不巧周王殿下就是合适的人选。
“哎哟我头疼肯定是昨晚开着窗户睡觉着了风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还是回去歇会儿吧。王爷交托的这件事儿恐怕我真干不了。潘先生文武全才,肯定能全权处理了。”
等她抱着脑袋佯装作势开溜了之后,潘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丫头倒是会偷懒。”
周王爷似乎觉得有趣:“还真是个小滑头!”连偷懒耍滑也敢摆到台面上来。
谢羽离了周王爷的书房,就又活蹦乱跳了。这会儿见到吴意挤着满脸讨好的笑,只恨不得把满脸的肉都挤到一块儿去,只觉得恶心:“我可比不上吴大管事,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这不是皇庄里的粮食都收上来了嘛,正好歇一歇。”
吴意似半点也没察觉出谢羽这是在刺他一般,十分顺溜的拍着马屁:“那是那是!阿羽姑娘精明能干,哪里是我这种蠢人能比得上的。我要是有阿羽姑娘一半的聪明劲儿,肯定能为王爷分忧解难。听说王爷要派人去查皇庄,能不能请阿羽姑娘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让王爷派我去将功折罪?”说着将自己怀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给我的?”谢羽也不客气,接过就打开了,但见里面装着一匣子银锞子,顿时嘿嘿直乐:“吴大管事倒比你家周王还富裕呢。”
这叫什么话?
吴意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好,谢羽已经道:“你家王爷穷的都快过不下去了,吴大管事为王爷分忧解劳,送上白银若干,那我就替王爷收了啊。”扭头就往周王的书房而去。
吴意吓的紧跟在她后面,苦苦哀求:“阿羽姑娘,求求您了!这是小的孝敬您的,不是送给王爷的。”这就是个棒槌!
他送过礼也收过礼,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等事情。
吴意心里把谢羽骂了个臭死,直恨不得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匣子,可是又不敢有所行动,生怕被人撞上了那就更糟糕。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嚣张狂傲的不得了!
吴意恶毒猜测:莫非她爬上了周王的床,所以才这般嚣张?!
谢羽对吴意的哀求毫不理会,抱着匣子直闯入周王的书房,将匣子重重放到了周王的书桌上,笑嘻嘻道:“王爷,我改主意了,决定跟着潘叔去查皇庄。”
崔晋疑惑的打开匣子,见到里面的银锞子,就更不明白了:“就算你去,也没必要拿银子来贿赂本王吧?”
谢羽瞄一眼门外杀鸡抹脖子后悔不迭的吴意,直截了当:“这是吴大管事送我的,说是让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好让他跟着去查皇庄。之前倒是我想岔了,还当查皇庄是个苦差,这才拒绝了王爷。既然吴大管事都肯花银子钻营,想来这定然是个肥差,我决定借花献佛,拿来贿赂王爷,好让王爷同意我去皇庄,说不定这是个捞钱的营生呢。”
她贿赂的如此直白,周王都被她给逗乐了,将匣子推还给她:“既然是吴大管事送你的,你收好就是了。你既然又改主意了,回头跟着潘先生去就好。本王倒是巴不得你能跟着去呢。”
谢羽将银子又推还给他:“王爷穷的都吃田鼠肉了,好歹我家中还有些产业,不致于如此穷困,还是留给王爷吧。”说完就欢欢喜喜走了,也不管崔晋表情如何。
过得两日,潘良回周王府汇报查皇庄的最新进展:“……若非这次王爷将王庄头送到京兆衙门,让陛下动了怒,恐怕还不知道这些庄头要贪到什么时候去呢。”皇庄里的奴才都是几代繁衍,子承父业。好几辈都做庄头的,没想到积攒财富的手段倒比他这个十年寒窗苦读的官员还厉害。
阿羽为此还向他上了一堂经济课:“潘叔难道以为庄子里只有麦,粟可以卖钱?你瞧瞧这些庄头,各个吃的肥头大耳,不止是庄上的粮食可以卖钱,还有养的家禽,产的果蔬。更甚者还有人口买卖,这才是大头。”她跟着谢弦走南闯北,比之更为黑暗的都见过不少。
皇庄的人口数代繁衍,虽然都是皇家的奴仆,但庄头与下面庄户的地位却有着天壤之别。
其中有几家庄头倒是贼精,将田地都包产到户,只规定每年要上交多少粮食家禽野物,当然通常情况下庄户如数交完,自己家里也就所剩无几了,更有不少全部交完反倒欠了一定数额,便拿人头来抵债。这些庄头都豢养着打手,捉了人家的女儿,还威胁庄户:“做皇家的奴才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不好好种田,那就拿儿女抵债。”
生的齐整些的小姑娘便被悄悄卖到了窖子里。
这些庄头数代在皇庄经营,瞒报人口已是常事,皇庄的奴仆只维持着一定的数额,但是孩子却是一茬茬的生,便跟割韭菜一般,养个几年就能卖一茬人口。
潘良初次去查,也只查庄中粮食产出,等到谢羽跟着去了之后,却是把庄上全部人口都拢在一处,按名册清点,等看到多出名册的几十个男女孩童,潘良都傻了。
那庄头还狡言砌词:“这不是庄户人家里就怕孩子养不住,这才没往上报。等到成年了养住了才记录在册的。”
阿羽冷笑:“这是又来个拿别人都当傻子哄的。潘叔,将这个庄头拷起来,严加审问。”
潘良在周王面前十分惭愧:“这次如果不是阿羽,恐怕还真查不了这么清楚。王爷你说,阿羽究竟是何人教出来的?真是生就的七窍玲珑心,竟然连这些内里的道道都懂。”
崔晋原本还当她去凑热闹打混,没想到此事她还真出了大力,眼底晦暗不清,半晌才问了句:“阿羽从哪里知道本王吃过田鼠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