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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平离开后,顾骁野独坐默然许久。

先前他不惜带伤奔波回京都,哪怕与百里长安生出嫌隙,也执意让许落入了宫。

颐华宫空置了三年多,只因为那夜,她曾望着颐华宫出神,他以为她喜欢这里,便让常公公精心布置一番,迎她进去。

曾经将韩卿卿关入冷宫,韩卿卿哭时,他会生出不忍之心。

可昨夜看着她哭,心里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疼痛袭来,昏睡不醒时的梦里,都是她。

然而他其实也根本说不出,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哪怕温平那么笃定,他自己仍然不能确信。

曾经强行带韩卿卿入宫时,他也以为自己是喜欢韩卿卿的。

可韩卿卿死了,他半点悲伤也无。

她若是不自杀,他或许,会亲手杀了她。

倒也并非因为她刺伤他,而是因为,她骗了他。

她害得他这么多年,将那些年少时就积压的情感,错投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以至于想起她都只有冷漠,昔日自以为对她多么深的情分,不再剩一星半点。

昨夜许落一番话,让顾骁野到现在都茫然困惑。

他曾经以为的喜欢,到底是什么,为何能消解得这般快。

改日,若许落如韩卿卿一样欺骗了他,他对她所谓的喜欢,是不是也会眨眼间烟消云散。

他是不是,也会对她起杀念?

或许是昏睡了一日一夜,顾骁野此刻竟是半点睡意也无。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人已然出了麟云殿。

夜色如墨,今夜连月亮都未曾出来。

顾骁野无声伫立在冷宫外,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

许落初来冷宫那夜,一夜都没有睡着。

不是她不想睡,而是,手腕脚腕上套着东西,很不舒服。

虽然这东西是特制的,比起诏狱那种粗重的铁镣铐,要轻薄了不少。

可它到底是镣铐。

戴着这些手镣脚镣,行动不便也就罢了,手腕脚腕都磨破皮了,火辣辣的疼。

许落睡着了又爱乱动,一动,这镣铐哗啦响动,不免将自己给惊醒了。

怎么都睡不着。

她后来干脆起来坐了一夜,最后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不跟顾骁野硬着来了,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小骞。

所以第二天她就乖乖吃饭了。

她没忘嘱咐常公公,去告诉顾骁野一声,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好歹身为帝王之尊,还是要言而有信。

常公公却说,顾骁野病重,昏迷未醒,“等皇上醒了,老奴定将姑娘的话,转告皇上。”

许落对此很是怀疑,他昨夜不是精神得很?

又是威胁她,又是让常公公给她套上这些累赘,送她入冷宫,哪里像是个病重的人。

常公公解释说,顾骁野原本在郧州受了重伤,压根就没恢复,昨夜又发着高烧,他不顾桓太医的劝阻,执意要来看她,结果回去就烧得更厉害,一直昏迷不醒。

许落刚开始还颇是幸灾乐祸,叫他这么对她,活该。

可到了晚上,常公公来送饭,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说顾骁野还没醒时。

许落真的有些担心了。

当然,担心顾骁野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担心小骞。

她怕小骞身边那些照顾的下人还没有恢复。

翻来覆去半宿,许落又是焦虑,又是烦躁。

焦虑,是为小骞,烦躁,是为这手脚上的桎梏。

现在想来,她当初劝韩卿卿的话,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被锁了不到两天,人都快疯了。

可韩卿卿忍了三年多。

不怪韩卿卿最后,宁可死在顾驰渊墓前,也不肯再回来。

当然,许落还不知道,韩卿卿临死前刺伤了顾骁野。不过若是知道,怕也能理解她的行为。

因为顾骁野干的这些事,真不是人干的事。

许落在心里疯狂吐槽暴君顾骁野,辗转反侧折腾到后半夜,总算勉强睡着了。

只是睡得很不安分。

从那夜,她回去的计划被邓源打乱,小骞又一直没醒,她几乎每夜都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但有时也会梦见顾骁野,不是那个暴君,而是,她的阿野。

也只有在梦里,才能有片刻的温情与安宁。

然而这安宁,很多时候都太短暂,好梦总是易醒。

许落隐约感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迷迷糊糊睁眼,就见到了梦里的人,坐在她的床头,黑眸盯着她手腕上的镣铐,目光晦暗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然而,余光瞥见周边的陈设布置,立刻意识到不是。

许落浑身一个激灵,迅速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连爬带逃地窜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开口时,她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想干嘛?”

大婚那夜他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可实在太大了,这深更半夜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怎能让她不害怕。

女孩这般警惕戒备的神色,让顾骁野目光微冷。

“不过是看看你的手腕,这么紧张做什么。”

许落低头看了看,她手腕上被那镣铐都磨出一圈血来,因着皮肤白皙,所以那圈血红就特别触目惊心。

她心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要你在这假惺惺关心。

当然面上还不能这样。

她有求于他,她要保证小骞没事,她还要找机会出宫,永远离开这里。

许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她垂下眼眸,努力酝酿情绪使劲眨眼,两滴泪水啪嗒落在手背上。

顾骁野微怔,沉声道:“哭什么?”

许落吸了吸鼻子,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的声音,小声说:“手腕很疼。”

她提了提裙角,露出同样被磨红的脚腕,“脚也疼。”

说完,许落还唯恐不足以打动他,睁着一双恰到好处的泪眼汪汪的眸望着他,泫然欲泣地,带了几分哭音,可怜巴巴道:“真的很疼。”

表演完这一切,许落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反应。

想当初,她被禁足颐华宫,不过是盏茶功夫,顾骁野就放她出来了,还自责愧疚得跟什么似的。

他不是说喜欢她吗?倒要看看他有多喜欢她。

倒要看看,他看着她这么受罪,究竟有没有半分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