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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安估计也是一夜没睡,眼下发青,神色罕见的肃重。

他是送净慧师太回来的,顺带,吩咐士兵给她们送了饭,随即又匆匆离开。

净慧师太容色本就枯槁,此刻脸色发灰,眼眶深陷。

或许是终于了却心中一桩大事,净慧师太眼中不见先前的焦虑忧愁之色,反而,又恢复了曾经许落在霞隐庵初见她时的那片清明淡然。

她缓步走到一角盘膝坐下,许落连忙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跟前。

净慧师太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和身上的血迹上停留片刻,“你这是?”

“我是从淮州城出来的。”许落道,“是百里将军救我出来的。”

净慧师太叹息道:“淮州城的杀孽,总算是到此为止了……”

许落:“皇上下令停止屠城了吗?”

净慧师太点头:“就在刚才。”

许落有些不敢问,却不能不问:“那皇上他,怎么样了?”

净慧师太闭上眼眸,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但愿皇上能度过此厄。”

昨夜她将林道济与顾骁野的血缘秘密如实告知后,顾骁野起初是震怒怀疑的。

温平带着锦衣卫连夜搜查林府,找到了林道济父亲林淮安多年来的亲笔信,查到了净慧师太出家前的身份,甚至还找到了当年顾骁野的外公梅恺之在刑场上留下的那首绝笔诗。

府里有跟随林道济多年的老仆,告诉温平说,每年清明,林道济都要去两个地方上坟。

一个地方,是林家的祖坟,一个,是一处不知名的坟墓,没有墓碑,只种了两株梅花树。

顾骁野不顾身上有伤,连夜赶到那无名墓前,命人掘开那坟墓,里面竟是一座二人合葬的棺椁,棺椁前有一小小石碑,赫然印着梅恺之夫妇的名字,还有一篇悼文。

悼文回顾了梅恺之的一生,追忆了与梅恺之多年相交的情意,说自己并非不愿追随知己而去,可死,并非唯一的解决办法。

他说自己虽背负骂名活着,但总算为知己留下一缕血脉,“我会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照顾,定不负当年梅兄为他取名道济之期愿。惜乎凤云那孩子,未能寻到,到底有所憾。”

这篇悼文的落款,竟然是林淮安。

他为梅恺之夫妇私自设下陵墓,却不敢公然立碑立传,只能私自写下悼文,刻在石碑上,与棺椁一同下葬,其心拳拳,其意殷殷。

顾骁野看完那悼文,面如金纸,当即就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军医一番急救,今日中午,顾骁野堪堪醒来片刻,命百里长安停了屠城。

才只说得这么一句,便又陷入昏迷中。

百里长安不敢擅自放净慧师太离开,便干脆先送她回来,匆匆赶往淮州城去了。

净慧师太走时,顾骁野帐中围了数名军医,个个如临大敌,忧虑不已。

是以皇上怎么样了,她其实也不知道。

许落默然无言,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疼。

很想过去看看顾骁野,可她也知道,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身份,能出现在他面前。

何况她现在根本也出不去。

低低的佛号声在营帐内响起,平添几分庄严与空灵之意。

许落稍稍静了静心,想起曾经在淮州城,听林道济提起过的一些话。

他说,他义父林淮安去世时,棺内什么都没放,就放着一卷画像,和一套小孩子的衣物。

那画像,是净慧师太还未出家,刚嫁给林淮安时,在花苑中扑蝶的模样,那套小孩子的衣物,正是他们那个孩子的。

只可惜那时净慧师太已然去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了。

而今,机缘难得,她能再次遇到净慧师太,她想,也许该将这些告诉给净慧师太。

若是净慧师太问起,她只假称自己曾经在林府做过侍女,是以知道这些旧事便是。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净慧师太听完,竟没有问她是从何得知的。

她甚至都没有睁眼,只沉默了许久,然后,便又开始念诵佛号。

许落在这能让人平静的佛号声中,想了许多。

夜色渐渐昏黑,净慧师太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渐渐地,她不再出声了。

她依旧保持着闭目打坐的姿势,面色平静,只是手里的佛珠,不再转动。

许落起初以为她是太累,稍稍歇息,又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太过注意。

营帐中太安静了,夏虫的鸣叫声声可闻,那串佛珠不知何时从净慧师太的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落陡然回神,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试着喊了好几声净慧师太,可是净慧师太却没有回答她。

她迟疑着,走到净慧师太跟前,轻轻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净慧师太。”

还是没有回答,净慧师太的手没有半分活人的温度,冰冷至极。

许落惊出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地去探净慧师太的鼻息,这才发现,净慧师太不知何时,已经圆寂了。

许落手脚冰凉,踉跄着坐回原处。

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想起了当初,顾骁野离开她时的情景。

他不在她身边,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她有多好。

她才知道,来到这个世界,能遇到顾骁野,是多么幸运的事。

很多时候,是因为有他明里暗里护着她,她才可以过得那般安心自在。

来这里不过两天,她已经在疯狂想他。

她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眼泪簌簌落下,初时只是无声哽咽,到后来,便已然泣不成声。

百里长安回来时,就见到许落抱膝坐在角落,埋头抽噎不止,肩膀耸动得厉害。

桌上的饭菜,竟是半分没有动过。

百里长安看向许落,沉声道:“许姑娘。”

许落总算肯抬起头来,眼睛红肿得厉害,该是哭了很久很久了。

她指着净慧师太,嗓子嘶哑得厉害,“净慧师太她,她......”

百里长安这才注意到,净慧师太的脸色有些异样,她片刻不离手的佛珠,此刻却掉落在地上。

他上前一探之下,不由心神微凛,净慧师太竟是早已死去多时了。

百里长安命人将净慧师太的尸体连夜送回霞隐庵安葬,待处理完这些事回营帐时,许落情绪已然平静了很多。